傅知宁无言地看着她。
吴芳儿眨了眨眼睛,一脸乞求。
一刻钟后,三人一同出现在花林中,如今是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桃林郁郁葱葱,不远处的梅花丛却是花意冷清。
吴芳儿和侍卫当真赏起花来,手牵着手在林子里闲逛,还时不时与身后跟着的傅知宁说话。
“这片园林的主人当真别出心裁,一片林子分成四种花树,每一季都有新花可看。”吴芳儿笑道。
傅知宁扯了一下唇角:“这附近只有我傅家,他即便种了,也只能便宜我们,自己是得不了好的。”
“那也不错了,至少心中有一片桃花源。”吴芳儿眼底笑意更浓,侍卫也噙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傅知宁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叹了声气:“吴芳儿,你要回家了是吗?”
吴芳儿脸上的笑意瞬间散了,旁边的侍卫也蹙起眉头。
“你回家,用后半生听话为筹码,求你祖父将该交给百里溪的东西交给我,再由我完成与百里溪的交易,从而保全自己,对吗?”傅知宁神色淡淡,眼底没有太多情绪。
吴芳儿静默许久,道:“这是最好的法子。”
“这不是,”傅知宁抿了抿唇,不认同的看着她,“你回去了,我的交易还有什么意义?”
“不白费,至少你保全了他的性命,”吴芳儿说着看向身边的意中人,唇角的笑意总算加深,“而且我们并非没有反抗,只是失败罢了,折腾一遭,看似回到原点,却也不留遗憾。”
侍卫默默握紧了她的手,许久才认真道:“我隐姓埋名留在京都,只要你活着一日,我便护你一时。”
“好。”吴芳儿眼角泛红,却不见从前的愁苦。
傅知宁安静看着两人,许久斟酌开口:“我虽有些善心,却也没到舍身取义的地步,若是没有别的法子,便也只能如此了,至少要保住我的性命才行。”
越是紧急,时间便越过得快,傅知宁从前只嫌日子漫长,可今日好像还没如何,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很快夜深人静,傅家院中照明的灯笼都熄灭了。傅知宁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沉默片刻后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在黑夜里的京都,车轮碾压在地面上发出不大的声音,却被周遭的静无限放大。
傅知宁坐在马车上,心跳得越来越厉害,手心也渐渐开始出汗,可真当马车停下来了,她反而静下心来。
早在很多年前,她隔壁的兄长曾教过她,遇事慌乱只会叫人轻易看出底牌,反而陷自己于不利。
所以她得稳住,得冷静,只有这样才好谈条件。
傅知宁深吸一口气,扶着车夫的胳膊下了马车,径直往司礼监去了。
百里溪早已在厅中等候,看到她一个人来后眉头微挑:“拿到了?”
“……嗯。”傅知宁答应一声,咽了下口水镇定上前,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
百里溪打开,里面字迹娟秀,清楚地写着朝中情况。
“不是吴阁老的字迹。”他说。
傅知宁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拳头:“但确实是势力分布细则。”
“不错,是真的。”百里溪对朝中局势太过熟悉,一看便知都是真的。
他在傅知宁来之前,料想过她会和吴芳儿一起来,求他再宽限些时日,或者直接求他放过他们,他甚至想好了要如何教训她,却不料得到的结果要好这么多。
“到底不算太蠢,没将自己搭上。”百里溪看她一眼,也不知是骂是夸。
傅知宁眨了眨眼睛:“所以交易算是完成了?”
“嗯。”百里溪将册子随意丢在桌上。
傅知宁赶紧问:“我呢?你还会杀我吗?还会找吴芳儿他们的麻烦吗?”
“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食言。”百里溪给她下了一剂定心丸。
傅知宁彻底松了口气,一直攥紧的手也终于松开,默默平复自己险些跳出嗓子眼的心脏。
百里溪见她沉默不语,还以为她在伤心,本不想理会,可沉默许久后还是开口:“她将你拖进此事,是她不义在先,你大可不必太自责。”
傅知宁顿了顿:“我为何要自责?”
百里溪抬眸,看到她眼底的疑惑后开口:“你不自责当然更好,毕竟……”
话没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吴芳儿没有回家?”
“没回,已经和她的情哥哥出城了。”傅知宁老实回答。
百里溪一顿:“那你是如何拿到册子的?”
“找吴老夫人呀,”傅知宁继续老实乖巧,“吴小姐说她是特别厉害的人,吴家能有今日,全靠她在背后平衡,所以我就想着,她这般厉害,能在立储争议越来越大的今日让吴家保持中庸,定然很熟悉朝中局势……”
六个时辰前,桃花林。
傅知宁说完‘至少要保全我的性命才行’后,吴芳儿忍不住笑了:“你说话还真是直接,我从前怎没发现你这般尖锐?”
“可是,”傅知宁转身到一块大石上坐下,眯起眼睛看向这对苦命鸳鸯,“眼下距离百里溪给出的最后期限还有几个时辰,与其现在就放弃,不如仔细想想,还有没有翻盘的可能。”
吴芳儿和侍卫对视一眼,侍卫忍不住道:“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翻盘的可能?”
“祖父虽疼我,却更爱吴家权势,绝不会为了我放弃和齐家联姻,更不会给我百里溪想要的东西。”吴芳儿也开口道。
傅知宁思索:“百里溪想要的东西,非得吴阁老才能给吗?”
吴芳儿愣住。
白日里的事历历在目,窗外夜黑如漆,屋内灯火通明。
傅知宁将桃花林的事说完,这才乖乖看向沉默不语的百里溪:“吴老夫人很疼吴小姐,将她约出来,再求她帮忙也不难,所以我们就这般做了。”
烛台突然响起一声哔剥,有风从没关紧的窗子吹进来,带来一丝春夜的凉意。
百里溪迟迟不语,傅知宁也渐渐开始不安:“你说话要算话啊……”
百里溪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我倒是小瞧你了。”
傅知宁:“……”听起来怎么不像好话。
两人一站一坐继续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傅知宁的腿都开始发酸了,百里溪这才缓缓道:“你让他们提前走,是怕我食言抓他们?”
“……是。”傅知宁咽了下口水。
百里溪看向她:“若我食言呢?”
“你不会的。”傅知宁缩了缩脖子,怯怯地看着他。
百里溪面无表情:“我会。”
傅知宁:“……”
“傅知宁,你该知道,虽然你我有交易在先,但最后如何,都由我说得算,”百里溪神色冷淡,“你明知我可能食言,却还让他们先走,自己担下一切,该说你舍己为人忠肝义胆,还是说你太自信我会放过你?”
傅知宁嗓子发干,半句话都不敢说。
百里溪愈发冷漠:“来人……”
“他们还没走!”傅知宁吓得缩起脖子。
百里溪一顿:“你说什么?”
“还、还没走,”傅知宁干笑一声,“既既既然料到你可能会食言,我又哪里敢放他们离开,刚才那么说……只是想着你若能守诺,又信了我的话,就会撤去城门最后一道防线,他们走时也方便些。”
百里溪听着她的算计,气笑了。
看着他阴沉的笑,傅知宁目露惊恐:“但我没让他们离开,毕竟……我一早就想好了,就算是帮人,也没有将自己搭进去的道理,所以如果你反悔,他们便回吴家,从而保下我。”
就当她卑鄙吧,正如她一开始所说,她是有一些善心,却从未想过舍出自己。
“他们如今在哪?”百里溪问。
傅知宁不太想说,但对上他的视线后还是老实答道:“在吴老夫人那里。”
在吴老夫人那,而不是在吴家。
百里溪沉默许久,笑了:“若我去强行带走他们,是不是会得罪吴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