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她才感觉到,她早已不是这间房子里的人了,奶奶走了,她和这个家之间的唯一纽带也断了,姑姑们早就不是她的亲人。
她感到迷茫又无助,想起大人的叮嘱,说眼泪不可以落在死者身上。
尽管她早已远离了死者,她仍谨记着规矩,直到双眼憋得通红。
谁能来告诉她,接下来该怎么做呀,为什么就没人管她了,把她丢在这里。
“春春。”
春信听见有人在一片嘈杂里呼唤她,茫然四顾,雪里已经挤进来,把她牵出去。
一颗飘忽的心回神,人来人往里,春信仰头看她线条清晰的下颌,看那双因睡眠不足疲惫略微浮肿的眼睛,可她的手心是如此让人踏实,温暖的力量源源不断传输过来。
雪里把春信牵到爷爷面前。
这个木讷寡言的老头才是这间屋子里最伤心的人,他独自坐在沙发上流眼泪,呆滞望着自己的脚尖。
曾与他相伴一生的挚爱离去,从此他孤身一人。
那个凶巴巴的老太婆再也不会拽着他袖子拧他的耳朵,不会在他煮饭时候阴阳怪气说他上辈子没得盐巴吃过,也不会偶尔心情很好的多赏他十块二十块零花钱,又瞪着眼睛问他拿钱去干什么,花了多少让他一笔笔列出来,她要算账。
儿女们的悲伤只是她们的责任,义务,她们早已到了看淡生死的年龄,早有了自己的生活,父母从来不是她们的重心,世上大部分都是这样。
唯有逝者的爱人。
永远地失去陪伴,挚爱,是这世上最令人痛心的。他们在为自己难过,
春信蹲在爷爷脚边,再一次得到悲伤的权利,她无需克制,放肆流泪,却紧闭着双唇,不发出一声呜咽,仍是唯恐惊扰了飘荡徘徊的悲苦灵魂。
不管奶奶对她是好是坏,她是原谅还是憎恶,以后都没有奶奶了。
他们都在为自己难过。
人到了这种时候,总是得哭一哭的。
雪里像一棵树、一堵墙矗立在旁,为他们隔绝出一个允许悲伤的小世界。
天亮的时候,爷爷已经哭晕过去,被大家手忙脚乱送医院。
春信被雪里牵着站在外面水泥地上,看见殡仪馆的车子来把老人拉走,挤满人的房子一下空了,邻居们散开,姑姑锁上大门。
下面的事,就不是她们能参与的了,从此春信再也不是尹家人。
这一次,也是她真正意义上的见奶奶最后一面。
车子远去,人们各回各家,天也快亮了。
眼泪干涸,脸紧绷着,像一张破碎的纸,风稍微大点就能吹破了。
春信抬头,再一次看见启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