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景三年,九月,秋高气爽,硕果丰收。
皇城之内,禁卫军在安国公府许家搜出伪造的龙袍玉玺、许家人因涉嫌谋反全部下狱。
帝着令:“凡欲谋逆者不分首从皆斩,家中男丁十六岁以上者处绞刑,十六岁以下者流放三千里,女子削籍入宫为奴为婢,永世不得脱籍。”
听闻问斩那日,先斩安国公,再斩安国公长子许淮远,一个接一个,连斩三天,最后人数过多,刽子手的刀都钝了。
皇城东边集市里血流成河,无处下脚,监斩官派人清洗了三天三夜,血腥味依旧未能散去。
茶楼酒肆有去过现场的百姓摇头叹气,议论纷纷。
“那叫一个惨啊——脑袋都能堆成山了!”
“哎,可不是嘛……听说,除了一个七岁幼子以丹书铁券换来一命流放边疆,其他人都死绝了。这还是恭王爷的母家呢,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啧啧,太惨了……看来这成景帝的手段着实狠啊……”有人八卦道,“诶,我还听说许大公子的夫人还是他的旧相好呢,当初他还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这位夫人和许大公子打过一架呢。”
“我也听说了,只不过他当时无权无势,这姑娘转头就进了许大公子的怀抱,害得他差点连个太子的名头都没保住,没成想也有今天。你们说那位这是不是携私报复?”
“这谁知道啊……”
众人慨叹几句,又转移了话题。
*
秋日,落日余晖染红了天边的一片云霞,淡黄的光线打在红墙绿瓦之上,把厚重威严的紫禁城都晕染得柔和了几分。
寿康宫。
霍长君乖巧地端坐在对面,陪着太后下棋。
太后虽年逾四十依旧风华不减,整个人精气神十足,尤其是一双丹凤眼格外有神采,透着精明与狠劲,便是霍长君比她年轻十几岁也不敢小瞧她分毫。
棋盘之上,黑白玉子胶着,黑子杀伐果断、勇猛无畏,白子绵里藏针、滴水不漏,谁也不让着谁。
小太监数了棋目之后,笑眯了眼,恭敬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棋艺无双,这又是一场平局呢。”低细的嗓音里都透着讨巧的味道。
听见报了平局,太后扔了手上的白子,笑道:“老了,都下不过你了,看来这些年没白在我这儿混日子,还是有不少长进的。”
霍长君一颗颗地拾起黑子,巧笑道:“都是母后教得好。”
太后娘娘被她哄得开心,心里头舒畅,嘴上却是故作嫌弃道:“你这丫头,就是嘴甜,惯会哄我,该不会这棋也是在故意让着我吧?”
“哪里会。”霍长君忙放下手中的棋子,讨好地给太后捏了捏酸痛的手臂。
“好了好了!”太后这下可不准备叫她撒娇讨巧蒙混过关,按住她的手,略微正色道,“教你这么多,怎么没见你怀个孩子给哀家逗一逗呢?”
“普通人家的老祖宗到了我这个年纪可是早就儿孙满堂了,我这儿怎么还连个影都没见着?”
一提起孩子的事,霍长君脸上的笑就淡了两分。
自她嫁给谢行之已有十年,可是膝下至今没有个一儿半女,从前还能说是年岁小不着急,可如今谢行之都登基三年了,她还是无所出,这下不仅是太后就连朝臣都开始进言了。
她只能勉强笑着宽慰道:“哪里的话,母后还年轻。”
太后见她避而不答,拍了拍她的手,叹口气,提点道:“长君啊,你父亲今年五十有三,也快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边关执掌兵权,你身边还须得有个自己的靠山才是。若是身子骨不好,就叫太医再瞧瞧,别耽搁了。”
霍长君勉强扯了扯嘴角,心底烦闷,孩子这事儿又不是她能勉强的,眼下怀不上她能有什么办法,叫她去太医那儿查,怎么不叫谢行之也去查查。
只是太后说得语重心长,也不是全无道理,她自然是不好反驳,只点头乖巧道:“是。长君谨记母后教诲。”
太后见她把这事儿放在心里了,也就不再多说,继续下棋。可还不等二人把棋子分拣开来,再下一局,就听门口传来了喧闹声。
太后蹙了蹙眉,“怎么回事?”
只见常嬷嬷掀了帘子快步走进来,屈膝道:“回太后娘娘,是皇后身边的连莺来了。”
闻言,太后的面色柔和了几分。
霍长君与身旁的连雀对视一眼,心中疑惑了一瞬。
连雀和连莺都是嫁过来之后宫里分配过来的婢女,自幼在宫中长大,按理来说,她们知晓的规矩比她多,不该如此莽撞才是,只怕确实是出大事了。
她看了一眼太后,柔声道:“母后……”
太后摆了摆手,“去吧,既是宫里有事,我就不留你了。”
霍长君忙起身,屈膝俯身,恭敬道:“长君告退。”而后便离开了寿康宫。
一出宫门,二人便瞧见一个身着一等宫女服饰,急得满头大汗的妙龄女子来回不停地在门口走动。
瞧见霍长君二人出来,立即快步上前请安,“娘娘!”
连雀见了,肃道:“连莺,你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娘娘在和太后下棋,这种时候也敢来打搅,你是活腻了吧?”
连莺急得唇都白了,忙道:“娘娘,出大事了!”
她一着急,声音立马升三个八度,弄得寿康宫门口守门的小太监都侧目而视。
连雀瞪她一眼,“小点儿声!”
连莺自觉失态,忙捂住嘴。
霍长君叹了口气,道:“先回去。”
“是。”
三人走出小巷,绕到一座凉亭,旁边的柳树枝叶泛黄,迎风飘荡,秋菊在园中开得正艳,微风和煦,轻轻吹拂起霍长君的衣角。
她停下脚步,“说吧。”
连莺瞧了一眼周边没人,便倾身在皇后耳边低语了几句。
连雀恰站在二人身侧,秋风将秘密一滴不漏地送进了她耳朵里。
她瞬间睁圆了眼,却见连莺继续道:“难怪寻不到尸首,原是早早地就被人偷梁换柱给救下了,而且陛下身边的燕七还悄悄将她带进了宫中,此刻,那女子就在养心殿!”
霍长君呆立在原处,浑身都在颤抖。若是这女子是别人还好,可偏偏是苏怜月,安国公府大公子许淮远的发妻。明明夕阳余晖还带着温热洒在她身上,可她却觉得心底处处生寒。
微风拂面,鼻尖酸涩。
连莺瞧着皇后娘娘发白的脸庞,一时间更是拿不准主意了,她小心翼翼地低声询问,“娘娘,恐怕那些传言都是真的,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连雀瞧着还上赶着问怎么办的连莺,要不是她二人自幼一起长大,真是恨不得此刻在她脑袋上给几个爆栗子。
瞧不见娘娘这是伤心了吗?还问,问问问,问个屁!
她刚要训斥连莺,就听霍长君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连雀忙把没眼力见儿的连莺挤开,道:“娘娘,今日是十五。”
一说到十五,连雀自然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按照宫中惯例,陛下每月初一十五都必须宿在皇后娘娘宫中,可眼下娘娘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怕二人本就不太和睦的关系又会雪上加霜。
连雀瞄了霍长君一眼,悄悄帮着出主意,道:“娘娘,要不您今日就称病一回?”
依照娘娘这炮仗脾气,到时候只怕一点就着,而陛下又是个不能抹了面子的,这二人要是闹起来,到时候只怕宫里十天半个月又没好日子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