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很久没看见过霍长君了,除却封妃大典那日和长春宫着火的夜间,到今日已有月余。可是这一个月他一次都没见到过霍长君。
便是他来寿康宫请安,都遇不上她。一问才知道,她仗着如今住在寿康宫,便将请安的事情挪到了下午,然后一找太后便是下一下午的棋。
下完棋便回到偏殿看书练字睡觉,真是过得好不潇洒。从前总觉得皇宫太小,他在哪儿都能遇上霍长君,烦闷不堪,可如今她光明正大的将六宫之事交予苏怜月之后,倒是一次都撞不着,连个商讨事情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咬着后槽牙,脑子一抽便说出一句:“你已经许久未曾侍寝了。”夜色里,脸颊上竟还带了一分霍长君察觉不到的绯色。
可霍长君听了却是忍不住冷笑,她反问道:“难道苏贵妃满足不了你吗?还是后宫七八个美人不够你宠幸的?逼得你如此饥不择食了?你要是觉得不够大可再选一次秀女,想来朝臣们会很欢喜。”
她眼眸透亮,说得轻巧肆意,眼底竟真的半点不带妒意与愤恨。
谢行之抿唇,“你真这么想?”
可不等霍长君回答,他又道,“今夜伤了你并非我本意,那箭确实离得近了些,你要是有什么怨言,我……”可以补偿你。
可还不等他把后面的话说完,霍长君便笑了,“谢行之,我知道的。”
“你知道?”谢行之眼底带着一丝欣喜,她到底是在自己身边多年,能体谅自己。
霍长君点了点头,“是啊。”
谢行之当时会说换,未必是她有多重要,而是要引得淳安放松警惕,只待淳安一松手,便是她的死期。所以那箭才离霍长君那么近,伤了她。
从头到尾被放弃的,深陷险境的就只有霍长君一个人。而苏怜月不过是受了些惊吓罢了。
可她却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被放弃了的这个残酷的事实,甚至道:“这点小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要是担心我会因此恨上你,那大可不必。我父亲在边关一日,我便会安安分分待在宫中一天,霍家不会反,你不必如此辛苦地在这儿做戏了。”
谢行之眉心紧攒,眉尾都快竖起来了,“你觉得我是在做戏?”
霍长君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笑道:“难道不是吗?从前是我不知深浅,将你对霍家的重视看作是私情,如今我也看清楚了,所以你不必再费心了。”
她还很善解人意地替谢行之考虑道,“倒是你的宝贝贵妃如今很需要你的安抚,她今日可是被吓坏了,你还是快去看看她吧。”
“你很希望我去贵妃那儿吗?”谢行之鼻翼耸动,寒声道。
霍长君点了点头,“你今日说换的时候,她可是很难过,我知道你有野心,也知晓你心中感情比不得江山,可是她未必知晓,也未必能接受。”
“女子总是喜欢将情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她慨叹道,仿佛是在为过去的自己感慨,“但是只要她爱你,也知道你爱她,便是你对她的爱比她对你的少,也还是会不顾一切地愿意爱着你。”
就像当初的她自己一样,总觉得只要谢行之心中是有她的,不论多少都不重要,她便能支撑着自己一直对谢行之好,一直爱着他,哪怕最后粉身碎骨也无所畏惧。所以她才会一次又一次地作践自己,伤害自己,贬低自己,直到最后自己都骗不下去自己,才幡然醒悟,原来他从未爱过自己。
“你既然喜欢便好好哄哄她,别让她难过。”霍长君垂眸,“你与她熬过十年才能终成眷属,可别因此生了嫌隙。一个人能有的情爱不多,要是伤透了心便再也寻不回来了。”
她真心实意地为谢行之出着主意,却不见谢行之气得脸都黑了。他捏着手中的扳指,眸光锐利如刀,可将人的皮肉分离。
他恶毒道:“那一箭就该射穿你的脑子。”然后猛地一推,便转身离开,背影都带着怨气。
霍长君后退两步,差点摔倒在地,可手臂上的伤口却是撕裂了,疼得嘶气了一声。
她备受无妄之灾,愣在原地,她又说错什么话了?谢行之这是发什么疯?
可看着谢行之离去的背影,她还是微微垂了垂眸,难以言说心中的情绪。
从前见到谢行之的时候,十分有十二分的欢喜,恨不得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能见到他。后来见到谢行之的时候,十分有六分的欢喜,也算是欢喜,虽有些不愉快的记忆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再后来,便是十分有三分的欢喜,想想也能忍,便也继续凑合了。如今见到他,再无欢喜,甚至不能深究,否则便会生出怨怼,连好好说句话都不能了。
一个人的感情就那么多,花完了便没有了。她纵是再坚强再乐观,也没有办法对着谢行之再行夫妻之事,更不能与他同处于一屋檐之下,能容忍他与苏怜月一家三口琴瑟和谐已是她最大的仁慈。
不能对她要求更多了。
否则便只剩下面目全非的怨恨。
漫漫长夜,月色含霜,星河之下,剩下的就只有一颗破碎不堪的心和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