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方才刚见过,不必行这么大的礼了。”太后娘娘说,慈爱地对皇子们道:“你们哥儿几个都下吧,哀家和煜王有些私己的贴心话要讲。”
“是。”皇子们呼啦啦地退下了,都很知情识趣地不敢打扰人家太后亲母子的谈话。
“对了,老三!”太后娘娘叫住一并撤退的楚席轩,口中笑眯眯地道:“方才有小太监来跟哀家禀告,说是歆丫头已经进入皇城了,你迎一迎她!”
赵若歆:……紧张!
“哎,孙儿领命!”楚席轩脆脆地应了,从地上捡起那枚绣着银钩弯月的素锦手帕,胡乱地塞进怀里,脚下生风,面容欢欣雀跃:“那孙儿啦?”
“吧吧!”太后娘娘摆了摆手。
赵若歆心情复杂。
疑惑楚席轩怀里的绢帕,欣慰楚席轩期待见到自己时的雀跃,同时又很忐忑自己那离了魂魄的身子。
楚席轩大步走出水榭,顺着青石小路往梅园入口的方向了,他步伐迈得很快,脚下虎虎生风,快得似要跑起来,宝蓝色的背影透着一股由内而外的欢愉和喜悦。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嫣红的梅花尽头。
“瞧把这孩子给高兴的!”太后娘娘看着楚席轩的背影,笑着说:“一听说媳妇儿到了,激动地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皇帝楚韶驰也看着那头楚席轩消失的背影,露出欣慰的笑容。
“嗤。”
楚韶曜又不合时宜地讥笑了一声。
“怎么,曜儿羡慕了?”太后娘娘促狭地转过头,赤金累丝的珠钗泛着贵气的光芒,她抚着嬷嬷的手坐到软榻之上,眼神欣喜又期待地看向楚韶曜:“可是终于想通了,也想要娶媳妇儿了?”
坐在水榭里没动的皇上也一脸兴趣地看了过来,眸子里同样缀着期待。
“本王是讥讽老三不是个什么良人,怎么就成羡慕了?”楚韶曜挑眉,把玩着白玉扳指,低沉嘶哑的嗓音却有着说不出来的清越透彻。
“老三怎么就不是良人了?”皇帝楚韶驰不满地皱眉,娴熟地抓起一把桌上的果脯孝敬给太后娘娘。
赵若歆竖起耳朵,怀疑楚韶曜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楚席轩的秘闻。
清凉醇厚的茶香在水榭里蔓延开来,袅袅的水汽在炭火的加持下慢慢蒸腾,配着梅花幽深的暗香,将整个水榭都笼罩得仿若仙境。
“皇亲贵族里,能有几个男子称得上是良人?”楚韶曜漫不经心地说。
他从腰间缀着的七八个荷包里取下了一个。取下的这个荷包选用蔚蓝如洗的天青蜀锦缎细心缝制而成,针线细细密密,工整齐律,正当中绣着一枚浅浅的银钩弯月。
赵若歆:……
看出来了,这又是出自她三姐赵若月的手笔!跟方才楚席轩怀里那块素帕上的月亮一模一样!
楚韶曜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乌金匕首,锋利的刀锋随散漫地将荷包上刺着。不多时,便将那轮绣着的浅浅弯月给扎成大小不一的一个个窟窿,好好的精美荷包变成了一个烂布袋儿。
“咱们姓楚的,清一色的全都是薄情郎负心狗。”楚韶曜慵懒地开口,眼尾上挑的模样说不出的凉薄。
赵若歆:……
原本她已经在心里将未婚夫楚席轩怀里掉落的那枚弯月手帕,给自动自发地找补了成千上万个理由和借口。
比如手帕是楚席轩无捡到的,尚未来得及归还。
比如楚席轩手指流了血,恰好赵若月在他身边,就拿手帕包扎一下,楚席轩还没来得及还。
比如赵若月有胡乱赠送手帕的习惯,这种手帕其实人手一条。
比如手帕并不是赵若月的,而是楚席轩在街上随便买到的一条。
等等等等。
但现在,楚韶曜这番拿匕首戳荷包的行为,以及拿内涵满满的话语,逼着她不得不把自己的未婚夫和三姐姐朝龌龊的方面想。
打住打住!
赵若歆捶了锤脑袋,不要被楚韶曜这个奇葩给带到沟里。席轩哥哥和三姐姐之间只是一道儿上学的普通朋友罢了,他俩一定清清白白,绝无半点瓜葛!一定是这样的!
正胡思乱想着说服自己,就听见楚韶曜语气极其笃定的一句:“赵家那个嫡女,肯定要被老三辜负。”
赵若歆:……
“不信等着瞧儿吧!”楚韶曜说。收起匕首,将手中戳得七零八乱的弯月荷包凉凉地一抛,扔进烧得火旺的炭盆里。
赵若歆:……
那枚精致小巧的荷包被丢在炭盆里,“嗤”一声轻响,滚起一缕呛人的白烟,很快就蜷缩到一起,化成灰烬,露出里面剩下的几枚金叶子在火光里熠熠生辉。
“哎呦,煜王爷,您怎么把金子也给扔了!”大太监温得福心疼地喊了一声。
“赏你了。”楚韶曜无所谓地说。
“哎,老奴谢过煜王爷!”温得福开心地道,执着拂尘给楚韶曜作了个揖。
太后娘娘和皇帝似乎对楚韶曜这种好端端地突然烧荷包的行为习以为常,他们并未觉得奇怪,无人在这个细节。反倒问楚韶曜说:“可是这几枚金叶子形状不好?哀家/朕那里有更好看的。”
赵若歆:……还可以这样的吗?这种索取礼物的新颖方式,学到了学到了。
楚韶曜侧了侧头,朝身后倚,慵懒地靠在轮椅的软垫上:“那就麻烦皇兄和母后明日送到本王府上吧。”
赵若歆:……你还真要啊?
于是太后娘娘和皇上看起来便都挺满的样子:“不用等到明天,哀家/朕今晚就差人送。”
赵若歆:……原来你们也真给啊。
皇上又把话替掰了回:“朕看老三挺好的。”他强行替姓楚的皇亲挽尊,尴尬笑道:“曜儿这话就说得着相了。咱们皇室怎么就没有痴情的好儿郎了,哈哈。哈。曜儿这话说得,姓楚的清一色薄情郎负心狗,岂不是把你自己也骂了进?”
赵若歆:……这声停顿的“哈哈。哈。”就微妙。
“臣弟又没说自己不是薄情郎。”楚韶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赵若歆:你倒是自我认知很清楚,知道自己是个狗!
“曜儿打小不肯亲近女色,能负谁的心薄谁的情呢?”太后娘娘抿着嘴笑道,手中亲自替楚韶曜斟茶:“不然曜儿也当一回负心狗让为娘瞧瞧?否则岂不是堕了姓楚得薄情郎的名号?”
赵若歆:……催婚还是你太后娘娘牛逼!
瞧瞧同样是催婚,方才贤妃在梅芜殿里说得生硬又惹人讨厌,太后就说得很不动声色又浑然天成。
楚韶曜唇边掀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墨染的眸子里满是森森恶:“母后觉得儿臣还不够薄情吗?舅舅可是指着儿臣的鼻子骂儿臣狼心狗肺呢!”
太后娘娘手上动作一顿,面色倏的变得惨白。她将泡了苍山普洱的茶壶递给身边嬷嬷,双手收回到广袖里微微的颤抖。俄顷,便重新镇定了神色若无其事地道:“我儿善良温顺、孝悌仁义,如何能用狼心狗来形容。你舅舅他着相了。”
赵若歆:……论滤镜,还是亲妈来得重。
见太后和煜王母子之间氛围压抑,皇帝楚韶驰干笑一声,把话题重新扯回原来的轨道:“老三和赵家丫头的亲事是朕定下的,打小朕就把他送进赵府和赵家丫头培养感情,青梅竹马地一起长大,小两口儿的感情可好了。”
嗯嗯!赵若歆在心里疯狂点头。
楚韶曜似笑非笑地讥讽道:“青梅竹马又如何?老三的青梅竹马多了了。光那赵氏两府不就还有一二十个庶女?再加上身边打小伺候的丫鬟婆子,这青梅得往上百了数。”
赵若歆:……
“照你这么说,这世间根本就不存在青梅竹马这一说了。”皇帝乐了,掰着松子的壳儿,仔细地把松子仁剔出来孝敬给太后娘娘:“人人都上百个青梅和竹马,两小无猜也是世人杜纂出来的了。”
太后娘娘又小心翼翼地把剥好的松子仁递给楚韶曜,被楚韶曜给一手劈开。
他墨染的眸子幽暗深邃,隐隐蕴含着按捺不住的烦躁,苍白的面庞不见几丝血色,唇边的弧度讥诮又凉薄:“许是平民人家会有两小无猜,皇室宗亲里谈情说爱就是个笑话,还青梅竹马,呵!”
太后娘娘佯装镇定的惨白面色已经没有了丝毫血色,她勉强笑道:“曜儿,你不是想娶妻的吗?”
“本王何曾说过自己想要娶妻?”楚韶曜反问。
“娘听说你府里进了一批侍女。”太后娘娘嗫嚅道。
“劳烦母后挂念了。”楚韶曜语调嘲讽,声音里透着冷:“只是下次探听煜王府动静的时候,麻烦母后将消息打探地准确一点。儿臣府里是进了一批侍女没错,但都是四十岁以上相貌丑陋的婆子。”
“哀家以为,哀家以为……”太后娘娘双唇蠕动,说不出话来。
“怎么,母后以为本王采选了一批貌美如花的妙龄女子?”楚韶曜绮丽的眉眼里微光流转,眼尾一抹嫣红微微上挑,“于是又想塞两个青梅竹马的姑娘到本王的床上?告诉你,本王这辈子都不会娶王家的荡1妇!”
“曜儿!”太后惊怒,蓦地从软榻上站起,满头珠翠首饰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音,雍容的身姿微微颤抖。
“你!你怎么能!”她指着楚韶曜,嘴唇微微张阖,半晌说不出话来。
皇帝楚韶驰缓缓地起身,扶着惊怒交加的太后娘娘坐下,低头老好人似的训斥楚韶曜道:“曜儿,承恩公府是你的母族,你怎么能这样说他家的姑娘?”
“难道本王说错了么?”楚韶曜直视着太后娘娘的眼睛,眸中笑不达眼底,说出来的话语冰凉又瘆人:“承恩公府的姑娘,可不都是荡1妇么?”
“怎么,王乐平已经被本王处死了,本王的好舅舅承恩公还不死心?还想再送两个女儿到本王的床上?还是,”他的嘴角咧起一个恶的笑容,森森道:“他想直接把女儿送到皇上的床上?”
“楚韶曜!”皇帝猛地一拍桌案,慈蔼和睦的面庞此刻也笼罩着森森黑气。
楚韶曜坐在轮椅上,欠了欠身子,面容平静:“臣在。”
“你别以为朕会一直宠着你!”皇帝伸手指着楚韶曜,气得全身都在摇晃阖颤抖:“朕的忍耐也是有底线的!”
“皇帝!”太后娘娘却抹眼角莹莹的泪水,冲着皇上楚韶驰就破口大骂道:“当着哀家的面儿,你就敢这么训斥曜儿吗?!”
她森冷地挡在楚韶曜的轮椅前,凤目圆睁的样子像是一头发怒的母狮。
皇上又气又怒,咬着牙关直哆嗦,保养得宜的白皙面庞上青筋暴露,好不容易才抑制住情绪,摔着杯子怒道:“溺子如杀子!好好的孩子,都被太后给惯坏了!”
“哀家的曜儿命苦,怎么宠溺都不为过!倒是皇帝你,别忘了你这皇位是怎么来的!”太后娘娘不甘示弱,她凤目圆睁,恶狠狠地看着皇上:“你如此亏待我们娘儿俩,就不怕先帝在九泉之下托梦于你么?!”
“朕哪儿敢亏待母后您呐!”皇帝跌坐在软椅上,大口喘着粗气。
楚韶曜嗤笑了一声,低垂着眸子把玩手中碧绿的暖玉,纤浓的睫毛在他绮丽苍白的面庞上投下大片阴影。
大太监温得福早已自三人爆发争吵初始,就遣散了御前侍奉的宫人,此刻他慌里慌张地端了一杯茶水递给皇上,不停地拍着皇上的脊背替他顺着气。
“这些年,朕待承恩公府如何,太后难道没有看在眼里么?”皇帝跌坐在软椅上,痛苦地顺着气。“朕为承恩公府做得还不够多么?!”
“哀家明白你的心。”太后娘娘软和了神色,扶着宫女嬷嬷的手坐回软榻。
可皇上却突然拍了桌子,怒道:“朕就是待承恩公府太好了,才会让王兴桂那个混账打上曜儿的主!曜儿说得没错,你们王府确实教女无方!”
“皇帝!”太后惊怒出声。
“太后娘娘不必多言了。”皇上摆了摆手,狭长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朕今儿就把话撂在这儿,不管是曜儿,还是其他任何一位皇子,抑或就是朕!王兴桂都别再想把他王家的女儿送到任何一个楚氏皇亲的床上!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后就不必要再替承恩公府的小辈操心了!”
太后娘娘跌坐在凤榻上,一双美眸惊疑不定。她看着已经下定决心的皇帝,又看了看旁边轮椅上悠闲喝着茶水的楚韶曜,涟涟的眉目中露出恳求:“曜儿,那可是你的母家,是你的亲舅舅。”
“母后。”楚韶曜摆手,打断太后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看着太后,一字一顿道:“本王已经杀了一个王氏女儿,本王不介再多杀几个王氏子弟。”
他薄唇轻启,身子微微前倾,露出一个阴戾的笑容,口中话语毫不掩饰的流露着森森暴虐之气:“母后知道的,姓楚的没有一个好东西。本王和老三不一样,老三只会辜负青梅。本王这个嫡嫡亲的血脉,喜欢的可是残杀青梅。”
赵若歆:……
微风轻轻吹过,带着冬季特有的冰冷,夹杂着湖面蒸腾的水汽拂过水榭。潮湿又冰冷。幽暗的花香随着这股寒风扑面袭来,混合着果茶的甜香,久久地萦绕在众人的鼻息之下,清凉又甜涩。
水榭中的气氛已经诡异和压抑到极点。
大晋身份最为尊贵的三个人爆发出的激烈争吵,让远处湖面冰块上嬉戏的水鸟都被惊吓地扑棱着翅膀飞远。水榭中寥寥剩下的几个贴身宫人更是低垂着脑袋,掌心朝地趴服于地,瑟瑟地发抖不敢多出一言。这么压抑的氛围下,就连身为腿儿的赵若歆都忍不住地全身激灵。
水榭中的三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谁也没有再主动出声。
良久,太后娘娘疲惫地笑起来,保养得宜的面庞虽然已经韶华不再,但一笑起来仍然是雍容华贵,可以看出年轻时候该是多么的倾城绝色。
太后娘娘满头珠翠环绕,金钏紫钿的步摇流坠互相敲击,发出好听的金属碰撞脆响。她指着满园烧成红云的红梅与芍药,笑容中带着几分讨好:“曜儿,你看这些怒放的芍药,开得可还美丽?这些芍药都是娘亲自带人栽种的,正好就放在这梅园里,多好看呐。曜儿你就是在这片香气盈人的红梅里出生的,娘如今把你的名字芍药一并种在这园子里。你可还喜欢?”
不提还好,一提楚韶曜周深的气质越发阴郁森寒了,冰冷的戾气简直要浓郁得化出水来。
他蓦地捏紧轮椅的扶手,苍白修长的手背上条条青筋如青蛇盘桓,刚要开口愤怒地回怼过,却看见太后娘娘眸子里殷切的期盼与讨好。
最终,楚韶曜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那片相映成趣的红梅与芍药,眸中冷浮现:“你高兴就好。”
“那哀家明日就派人多送点到曜儿府上!”太后欣喜地应到。
皇帝也兴致勃勃地掺了进来:“既然曜儿喜欢,那改日朕也与太后一道栽种这些芍药与红梅!”
太阳逐渐西下,昏暗的光线将楚韶曜俊美立体的眉眼都深深地笼在了阴影里,他低垂眉眼,眸中氤氲着无边无际的苍凉与风暴。
天际微微开始昏暗,一名小太监打着灯笼寻了过来。“奴才给给皇上,太后娘娘,还有煜王爷请安。”
“赵府的歆姑娘已经接到。皇后娘娘命奴才过来请示三位主子,眼下是直接回大殿开宴。还是继续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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