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席轩连忙起身,给赵若月让出空间。赵若月飞快地看了他一,而后低眉顺地服侍赵老夫人从椅子上站起来。
赵老夫人撑着赵若月的手,从椅子上站起来,而后一把将还呆呆坐在位子上机械吃着东西的“赵若歆”拉起来,冷声训斥道:“四丫头,该去请安了!”
“赵若歆”呆头呆脑地站起来,迷茫看着赵老夫人,看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咧嘴笑起来,傻乎乎地拍着手道:“祖母、祖母、嘿嘿、祖母、呱呱。”拍着拍着,一滴晶莹的口涎从她的嘴角缓缓流下,淌近了衣领里。
楚席轩诧异地挑起眉:“歆妹妹?”
赵老夫人又一下子站到他的面前挡住他的视线,顺手抹去“赵若歆”嘴角的口水,钳制住她傻乎乎拍手的动作:“不是给皇上请安么?走吧,三殿下。”
“好的。”楚席轩说,仍然疑惑地探头朝后面的“赵若歆”张望:“老夫人,歆妹妹这是?”
“四丫头前几日连发了几场高烧,今儿烧虽然退了,但是人还不大清醒。”赵老夫人生硬地说,“走吧,咱们去给皇上请安。请完安老身就带四丫头回去。”
楚席轩犹豫地点了点头,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他不自在地一个人打头走在前面,身后缓慢地跟着赵府三位女眷。年纪轻轻尚未婚娶,便仿佛已经拖家带口挑起万斤重担。
出了席位,赵若月下意识地松开手,像往常一样径直走在老夫人身后。不料赵老夫人却冷声训斥道:“好好扶着!你想摔着祖母吗?”
赵若月咬咬牙,只好重新扶住老夫人,继续一路侧着身子,低眉顺地托着赵老夫人的手臂侧身行走。
大殿上首,钟四喜附在皇上的耳边说了些什么,随之皇上朝大殿后方望去。顺着皇上的视线,赵若歆看见看见楚席轩起身,领着“自己”过来请安了。
赵若歆默默地捂脸,心跳如鼓,作为腿儿的她此刻特别想从轮椅上蹦起来离开大殿,以此逃避如此尴尬的现场。
没有人再比她更惨了。
不仅要经历社会性死亡,还要亲旁观自己的社会性死亡。
太太太尴尬了。
赵若歆心惊胆颤地打量着逐渐走近的“自己”。好在,“她”衣冠整齐、脸庞干净,不张口的话看起来还是很唬人的。虽然是一路被赵老夫人牵着手走路有些怪异,但也可以看成是羞怯怕生或者是依赖家中长辈。总得来说,乍看之下还是很有名门贵女那份娴静范儿的。
赵若歆心下稍定。
百无聊赖的楚韶曜正喝着闷酒,就瞥见自己一整天都很亢奋的废腿又开始情绪化地剧烈发起抖来。他也未曾在意,只是唇角轻轻勾起,低声不甚痛痒地训斥道:“镇静一点,别给本王丢人。不就是参加个宫廷宴席么,瞧把你紧张的。”
赵若歆:……我是紧张你的身子么?我是紧张我自己的身子!
“儿臣带歆妹妹来请安!”楚席轩已经开始问安了,他身姿挺拔气宇轩昂,请安问好的清朗声音里带着几分羞涩,如同每一个情窦初开带着心上人见家长的少年。
话音刚落,赵老夫人慈蔼温和的声音就立刻响了起来:“老身见过太后娘娘,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楚韶曜正低头斟酒,听了这话他执着酒壶的手一顿,他错愕地抬眸望去,而后乐不可支地就笑了起来:“有意思!原来是赵老夫人,本王差点以为老三的未婚妻变成了个老太婆!”
赵若歆:……
赵老夫人仍然笑容可掬,她弯腰朝楚韶曜行了侧身礼,而后重新面向主席的帝后与太后,漫溢的笑脸亲切道:“老身许久未曾见着二位娘娘,心里实在思念地紧。”她掏出绢帕,抹了抹角的泪,“前几日老身那早死的先人还托梦,说我赵府能有今日多亏了二位娘娘和陛下的照拂,让老身多多拜谢二位娘娘和陛下。”
“这不,”赵老夫人慈祥地拉过“赵若歆”,口中和蔼道:“今儿见着钟公公来府上接四丫头入宫参宴,老身就厚颜一道儿跟了过来,想着能在宴席上能够亲见见二位娘娘,以慰相思。”说罢,隐在袖子里的手不动声色地掐了下“赵若歆”,压低声音道:“四丫头,快给各位陛下和主子娘娘请安!”
然而“赵若歆”置若罔闻,仍然木木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赵老夫人情急之下脚下故意一滑,往后仰去,顺手就带着呆呆傻傻的“赵若歆”跌倒在了地上。大殿顿时慌做一团,连皇后娘娘都被吓得站了起来,生怕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摔出个什么好歹来。而被赵老夫人看似用力压在身下的“赵若歆”,也因为受痛而呆呆傻傻地落下了生理泪。
如此一岔,倒是无人在意方才“赵若歆”没有及时行礼问安的细节。
祖母,您受累了!附在楚韶曜腿儿上的赵若歆本尊默默地捂脸。
“有意思。”楚韶曜挑眉。
他看着被赵老夫人压在身下的赵府嫡女。
小姑娘肤白如新剥鲜菱,相貌极为俏丽,身上穿着一件玫瑰紫缎子锦袄,金边琵琶的衣襟上镶满繁密花纹,腰间系一条粉霞锦绶荷叶缎裙,如新月清晕,如花树堆雪。只可惜乌黑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神采,即便此刻哭起来,也像是一尊没有生机的傀儡木偶。
方才赵老夫人佯装脚滑的动作细微,殿中无人看出蹊跷。可楚韶曜的座次离赵老夫人站得地方很近,他又是个心思细腻之人,便很容易注意到赵老夫人和“赵府嫡女”之间的小动作。
他分明看到和听到,是老太太先低声提醒这位赵府嫡女请安问好,可赵府嫡女仍然无动于衷之后,赵府老夫人才佯装摔倒的拽了赵府嫡女跌倒,以此掩盖对方的御前失仪。
楚韶曜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他把玩着手中的琥珀酒杯,狭长的桃花里波光流转:“这赵府嫡女是越来越傻了。”
赵若歆:……
你等等,你说什么?你以前认识我么就说我傻!
我变成这样还不是你害的!
你才傻!
殿内众人慌做一团,皇后直接站起了身,焦急地朝着摔倒的赵老夫人和“赵若歆”望去。
赵老夫人年岁大了,还是有封号的诰命夫人,老人家身子骨不好,万一在皇宫摔出个什么好歹来传出去倒底会有些不好听。更别说被老夫人猛地压在身下的赵府嫡女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未来皇子妃,并且由于还没有正式嫁进来,某种程度上来讲还要比正儿八经的皇子妃更金贵些。瞧瞧小姑娘,额头上都摔出好大的一个红包。
正乱着呢,就听见一直扶着赵老夫人的绿衣女子又泪水涟涟地大声哭道:“祖母,您没事儿吧?您可不要吓我啊。”
哭得众人心中更是慌乱,附在腿儿上的赵若歆本尊也是担忧不已。
好一会儿,值守的宫女们才将赵老夫人和“赵府嫡女”扶起来。皇后指挥着宫女搬来两张垫了绣彩红蝠软垫的椅子,将赵老夫人和“赵若歆”搀扶着安置在椅子上。赵老夫人揉着肩膀,“赵府嫡女”则像是被吓傻了,顶着额头的红包哗啦啦不甚美观地流着泪,神无比呆滞。
旁边绿衣的姑娘还在祖母长祖母短的哭着,泪水涟涟,惹人怜惜。
“老太君没事儿吧?”皇后娘娘关切地问道,“还有歆丫头,这一下子摔得可很,要不要喊御医来瞧瞧。”
赵老夫人一把拉过哗啦啦流着泪的“赵若歆”,摩挲着她额头鼓起来的红包,接着自然而然地伸手将“赵若歆”的头埋进自己怀里,遮挡住她被撞出红包的脸颊。
“老身无事,各位主子娘娘见笑了。”赵老夫人羞赧地说,摩挲着怀里“赵若歆”的头发:“老身上了年纪,腿脚不好,却还硬要来凑陛下的宴席,扰了陛下与皇后娘娘还有太后娘娘的兴致。”她俯了俯身子,歉意地道:“老身在这里赔罪了。”
“无碍,老太君身子要紧。”皇帝大度地挥了挥手。
“歆丫头没事儿吧?”太后娘娘问道,“御医呢,喊御医过来过歆丫头和赵老夫人看看。”
“谢过太后娘娘,不用的!”赵老夫人连忙说道,面上洋溢着熨帖的笑容:“四丫头只是有些吓到了,无什么大碍。老身本就不请自来,又无故惊扰了宴席,心里已经是过意不去。若是再为了老身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延请御医,老身真真是无地自容,以后再也不敢进宫来见各位娘娘了。”
“哪有你说得这么严重?”太后笑着说道,“行吧,就依了你,不请御医了。”她看向被赵老夫人捂在怀里的“赵若歆”:“歆丫头呢,还在哭呐,怎么都不说话?”
“四丫头脑门儿上摔了个红包。”赵老夫人笑着说道,“她面子薄,额头顶着个大包正羞恼着呢,躲在我怀里不肯让人看见。”
“歆丫头一向爱俏面子薄。”皇后娘娘抿嘴笑道:“这回可得有好些天让她受的了。真不用现下里就请御医来给她看看?”
“回皇后娘娘,歆丫头爱俏,三殿下又在旁边,她不肯露脸呢。”赵老夫人面露无奈,摩挲着“赵若歆”的头:“还是等下回家去后,再请大夫悄悄地给歆丫头看看吧。”
“歆丫头果然臭美!”皇帝抚掌大笑。
满殿哄笑,众人随之附和着吉利话儿。
“祖母,要不还是请御医替您和四妹妹看看吧。”这时,不合时宜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赵老夫人身边的绿衣姑娘柔柔地说道,乌黑的眸子里满是担忧和关切:“家里的大夫到底没有御医的医术高明。若是您今日有个什么好歹,或者四妹妹额头留了疤,我回去该怎么和父亲交待?”
“这位是?”皇后娘娘蹙起了眉。起初看这绿衣姑娘一路小心服侍着赵老夫人的作态,还以为她是赵府的大丫鬟,如今听这一口一个的祖母和四妹妹,看来其实也是位主子?
赵若月连忙屈膝行礼:“臣女是翰林赵府的——”
“让皇后娘娘见笑了。”赵老夫人截住她的话头,伸手慈蔼地将她拉到身边,口中亲昵道:“方才老身摔得急,没来得及和格位主子娘娘介绍,这是老身府里的又一个姑娘。这丫头孝顺,府里那么多庶出姑娘,老身最喜爱她,一刻也离不开她的伺候。这不,这回老身进宫,就把她一道儿带在身边服侍了。”
皇后及后宫各嫔妃脸上的神色淡了下去。原本看赵老夫人亲自带在身边,还以为是赵府大房的嫡女,没想到只是个庶女,这就没什么需要结交的必要了。
赵若月中闪过一丝不甘,她轻轻扯着赵老夫人的衣角,孝顺又担忧地道:“祖母,御医?”
赵老夫人不耐烦的扯出衣角,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一声低沉的讥笑。
“嗤。”
一直旁观看戏的楚韶曜讥笑了一声,嗓音低沉而清冽,在沾鹿殿开阔的大厅里格外的清晰可闻。“堂堂二品官员的府邸,这么缺大夫的么?栾肃。”
“小的在。”身后伫立的栾肃上前回答。
“派人回府上,命齐太医去赵府住上两天,好好给赵老夫人瞧瞧。”楚韶曜说,墨染的眸子说不出的肆意风流:“齐太医可是太医院国手,医术比一般的御医都要高明,保管替老夫人医治得活蹦乱跳。”
“多谢煜王爷,只是不必了,老身现在也是活蹦乱跳的。”赵老夫人尴尬地说。
“那就给府上的姑娘都治治脑子,看着一个比一个傻的。”楚韶曜不耐烦地说,拎着酒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