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远缓缓道:“留影机?”
言昳笑:“报纸上很偶尔不是会有些照片吗,当然就是铅印的很模糊了。留影机会把咱们两个的样子留在一张相片纸上。这家照相馆算是京师最高档的了,我看过样子,挺清楚的。隔间就让他们支上暗房,今天就能洗出来几张。”
山光远走过来,她牵住他的手:“到时候会像照镜子似的,把咱俩的样子映在纸上。”
山光远不太了解相机的运作,他有些僵硬的站着,道:“能眨眼睛吗?要站多久?”
言昳起身理了理他衣襟,笑道:“别紧张,一会儿咱们都看着镜头就好。”
几位照相馆的先生也过来,布置了一下长榻周围的花瓶、小桌,指挥了一下姿势。他们照相馆刚刚开业,也给许多权贵人家拍过结婚照片或夫妻照片,但因风气习俗,大多都是夫妻分开站立,并无肢体接触。
言昳却说要让山光远靠着她并揽着他肩膀,俩人偎在一处。这是照相机刚刚实用的年代,曝光也要许久,言昳道:“咱们要对着那边保持不动大概一两分钟。”
她说着端起甜笑,看向了镜头的方向。
山光远搂着她肩膀,手指都因为紧张而绷直,他不敢动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样行吗?”
言昳抬头看他:“你笑一笑啊。”
山光远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言昳眉头一跳:“……对不起,你还是怎么习惯怎么来吧,保持一两分钟的笑容也挺累的。”
照相布下头的先生挥手,旁边的黄铜灯罩亮起来,四周无声,言昳和山光远一坐一立在长榻旁。言昳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他从一开始紧张的捏着她肩膀,到缓缓放松几分,再到有些无聊的用手指抚着刺绣的边缘。
言昳没有转头看他,但能想象到他看似稳重外表下百无聊赖又容易紧张的样子,笑容也越来越深。
照相先生探出头来,急急忙忙的和其余几人去洗照片,也拿了个册子出来,让言昳挑选冲洗之后的裁边、装裱。
言昳翻开册子,上头还不多,但有不少照片都是夫妻结婚照,山光远半弯下腰也在看。他似乎反应过来了,这照片可能有特殊的含义,但又怕自己想多,只看了一眼相册又看了她一眼。
言昳故意没有说话,只翻了几页。
他按捺不住了,暗示似的道:“这都是,夫妻在一起照相。哦……也有同窗合照。”
言昳低着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抿嘴笑起来,嘴上却道:“嗯,都有。我觉得这种花边不错。”
她指着的照片,是两个看起来不过都十五六岁成婚的少年少女的合照,旁边还有一些面目不清的亲戚,两个孩子身穿厚重华丽的喜服,懵懂的被人群挤在中间,愣愣的看着镜头。
山光远看她指尖又敲了敲相册,才猛地回过:“哦!嗯,好看。都好看。”
她看着他:“可以多冲洗几张,或者是给你单独拍一张小像,放在怀表里,他们欧洲人经常会这么做。不过也要看看拍的如何,效果如果不好,我们就——”
她正说着,那头临时搭建的暗房也冲洗好了照片,照相馆的先生用漆盘装着,小心翼翼的端过来。
言昳伸手合上相集,山光远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人家的结婚照上挪开。
漆盘端到二人面前,言昳拈起相纸,他也低头看。
言昳怔住了。
相片拍得很好很清晰,她笑着面对镜头,但问题是——山光远没有在看镜头。
他在半低着头看她。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转过头来的,照相的先生也没有提醒,言昳对着镜头露出自信的浅笑,像是娇艳盛开的花。而他就像是看花的人,用黑白照片也能感受到的温柔沉着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侧看着她。
她不知怎么,竟被这薄薄相纸上也能感受到的流动情意震住,一时结舌,有些不知该怎么说。
再想到那个梦,想到那个他,她鼻子有些发酸。
言昳仰头看他,掩饰住自己的鼻音,眨眨眼道:“你没看镜头呀。”
她抬头才发现山光远也痴痴的盯着相纸,他有些回不过来,喃喃道:“你……很美。”
只能说“美”,是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因为透过这相纸,他也能感觉言昳双狡黠又含笑的望着他,栩栩如生的像是看透了他,如同镜中对视般,定格在此刻。
她看似是端坐,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可她头偏了偏,某种甜蜜酝酿在她的笑里,像是向天下人介绍自己的爱人般依偎着他。山光远心里乱跳,虽然自己总不安、总七上八下,但原来在旁人眼里,都能看出来她很爱他。
想想十年前他俩对视时,她眸中那种戒备、嘲讽与狡猾……他当时怎么会想到能从她眼里看到情意呢?
言昳:“要不要重拍?”
山光远几乎立刻回答道:“不要!”
言昳也有点喜欢这张照片,但惋惜道:“可你的脸没正对着留影机,有点看不太清。”
山光远固执道:“我觉得很好。”
言昳靠坐在长榻上,他捏着照片细细端详,爱不释手。言昳道:“我没打算拍结婚照,我觉得那时候咱俩被一堆人围着,太不像自己。现在这样的照片,就像是拍了咱们俩平日的样子。”
山光远现在一点也不羡慕别人的结婚照了,他还盯着照片不离眼,点头:“嗯,这个好。”
照相馆诸位开始收拾东西,言昳轻声道:“这照片能保留许久呢。你要知道,往后咱俩老了或身死,必然有许许多多的照片来评定你我二人呢,到时候都会刊登在报纸上、杂志上,说你我是国贼亦或是英雄,是佞臣还是先驱。”
山光远没有想到过这一层,他转头看着她,忽然道:“那我以后,再也不拍照了。”
言昳惊讶:“为何?往后照相的技术会越来越好,也能把人照的更清楚的。”
山光远看着照片,摇头:“让咱们俩只有这张照片留存下去吧,只要是提及你我任何一人,都必须要用这张合影,咱们永远都被后人绑在一块说。你如果成了他们口中的坏人,我就是在坏人身边的另一个坏人。”
言昳愣愣的看着他。
山光远坐在长榻上,又把照片递还给她:“往后报纸上、杂志上,就让他们永远都放咱俩的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