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长吐息,反过来打趣孟秋,“大人仁善,如有岳娘子在侧,想必更是好上加好。”
这话里的深意颇有些隐喻,可惜孟秋没听懂。她虽没明白,却晓得是夸赞燕承南的,就朝着那兵士笑着应道,“承你吉言。”
帐中隐约的言语声朝外传来。
燕承南并不曾多说,只是沉着地询问着路况、雨势、乃至流民数量与位置。而孟秋听到更多的,是宣柏和都水监丞的争辩。
“如果绕路,倘若遇到灾民,又当如何是好?”宣柏声量颇大,“辎重多为炭火、银两等杂物,米油本就不多,若民众一拥而上,届时便难以抽身了!千余将士该当如何?赈灾之行又当如何!万万不可啊殿下!”
“荒谬!”那都水监丞也扯着嗓子,“宣小郎君,本官便敢断言,依照这河水深度,车马军队必定难以渡过。怎么,你宁可将朝廷赈物扔进水中,都不肯冒险一试吗?”
宣柏咬牙,“我只问你,灾民该当如何?!”
“杀了就是!”都水监丞厉声道,“相较家国天下,这些愚民又算什么?孰轻孰重他们不懂,难道郎君也不懂么?若胆敢有犯上者,皆令兵卫当场斩首示众!我看谁敢放肆!”
“那是几千人啊!更是因于天灾人祸,无可归处、家破人亡的燕国百姓啊!你怎敢……!”
“啊!”
里头骤然传来闷响声与瓷器破碎的动静,引得孟秋探头探脑朝里张望。
“够了。”燕承南出声制止。他指节轻叩案面,发出笃笃声响,语气沉沉道,“宣柏,松开他。”
他发了话,宣柏方才放开揪在都水监丞衣襟上的双手,扯着唇角冷笑一下,“哼!”
“你、你……!”都水监丞发冠散乱,跌坐在地,斑白的短须气得直发抖。他指着宣柏,脸色微微发青,唇瓣翕动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宣家真是好教养!”
“哦,谬赞谬赞。”宣柏嗤笑着瞥他,“比不得您这位老大人。”
都水监丞抬手一个劲抚着胸口,快要上不来气似的,老脸通红。他朝着燕承南跪拜哭诉,“殿下!您可得为臣做主!臣忧国忧民,顾及洪涝之重,我等之轻,这才极力提议绕路而行啊!”
宣柏阴阳怪气又笑了一下,“我等皆轻,不知殿下重否?”
“你……”
燕承南再度皱眉叩桌,“好了。”
他长眉轻敛,眉心处微蹙着一道皱褶,宛若白云深处那一抹堆叠的痕迹,萦绕着三两分冷意与清寒。他面色也沉凝而冷淡,如似高山峻岭,又好比松枝幽兰,寻不着半点儿带着暖和气儿的东西。
“徐州……”而他指尖点在舆图之上,将几个郡县的路距仔细想罢,方才做出决断,“绕路罢。”
“暂且停留此地,再着快马赶回彭城,传令郡守,即刻召集军备,赶来支援。”
“再持我令牌,去广陵、下邳等郡筹集粮食等物,准备接收流民。”
……
此事说罢,天色也愈发的阴沉,正像是山雨欲来。
都水监丞出了营帐,连脚步都有点发飘。大冷的天儿,他抹着额前汗珠,脸色青白交加,一个劲地长吁短叹,喃喃着,“大仁不仁,大仁不仁啊……”
她目送这老大人走远,便见宣柏也掀开门帘,出来了。
“……岳娘子?”宣柏看到她,略微一愣。他表情仍是不太好看,有些气不过,又觉得抱不平。他压着恼火,勉强对着孟秋笑了笑,说道,“殿下正在里头,你进去罢。”
“好……”她再瞧着宣柏离开。
见到燕承南时,他仍站在书案前,对着那平铺的舆图久久凝视,沉吟。
相较于前面两个人,他面色如常。或说,在孟秋看来,他惯是一副高不可攀、触不可及的作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