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能名正言顺的夺了天下,也要守得住才行。
然而眼下他手中可用的兵马除了经过连番折损后也将将只有二十万的藩兵之外,就只剩了井不善战的五城兵马司和禁军了。
皇家禁军是否能战暂且不说,即便是能,人数也实在太少,才三千人,连给虎牟军填牙缝都不够。
陆子墨胸中不快——照此看来,他除了退守幽州之外根本没有其他路。
退守幽州,在幽州另建国都,与陆归云分庭抗礼。
似乎……也不一定就真的是劣势?
大楚建国至今,数代君王里虽有平庸之辈,却不曾出过昏君,即便是明德帝,虽然魄力和心胸手腕都不足,却也没闹出过什么行差踏错的大事来,所以迄今为止,楚国皇室在百姓心中依然颇有威望,所以,只要他是正统,占着大义,他在百姓心中就是无可动摇的下一任君王。
民心这种东西,任凭陆归云手握重兵也依然无可转圜。
不过是白驹过隙般的短短一瞬,陆子墨心头便将未来的应对大致画出了轮廓——即便是他要与老五斗个两败俱伤,但除非老五彻彻底底的枉顾民心,否则他就总是要束手束脚才是。
纯粹依靠暴力夺取天下的也不是没有,但那又如何?最后留在史书上的不是厉,就是荒。
再加上老五那一身的杂种血统,得个‘夷’字也未可知。
所以……只要他能牢牢握住民心,将来鹿死谁手,到也尚未可知才是……
陆子墨反复思量许久,心中终于略定,一转身大步走回殿内,提笔就开始写准备发给幽州太守的密函。
此时窗外天色微暗,晚霞已经隐没天边,月色还尚未升起,西山上因为营中骤然少了十数万兵马的缘故,倒是显得分外清幽,冬季的山林虽然萧瑟,却也因着多松柏的缘故,透着一片古朴苍茫之意。
香柏半掩上灶房的房门,一边往手上哈着气一边快速的穿过清幽的院落,直到入了厢房,炭火的暖意扑了满身,这才松了口气。
——这分明都已经快要开春了,怎的天气却不见回暖?
刚想开口请示唐卿卿是否用膳,一眼望去,却又闭了嘴——唐卿卿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的信笺,红烛的光芒将她面庞映出一片细腻的温柔,更显得肌肤吹弹可破。
香桃侍立在一侧,见状只冲她抿嘴笑笑,香柏心中就有了数——都不用问,必定是郡王的平安信到了。
自陆归云领兵围困京城已经两三日,虽然此时小夫妻两个天各一方,但无论如何,郡王的平安信都是每日必定会送回西山的。
有时是厚厚的一沓,有时又只是薄薄的一张纸,香柏在无意中曾瞥到过一次——这倒也不是她故意偷看,而是那上边就只写了三个字——想你了。
也不知她家姑娘是怎么能对着那三个字傻笑着看上半个时辰的。
香柏等了片刻,见唐卿卿还盯着手中的信纸,不得已,也只能轻咳了一声:“郡王妃,到晚膳时辰了。”
唐卿卿这才回神,抬眼看了眼窗外,果然已是夜色渐浓,刚想传膳又想起什么:“二殿下和秦夫人那边送去了么?”
见香柏摇头,唐卿卿便起身道:“那先不忙,你们快去收拾食盒,我亲自走一趟。”
二婢闻言,连忙去准备,唐卿卿自己披了斗篷,又将手炉内加了几块红炭,领着各自手中提着一个食盒的丫鬟出门而去。
——陆归云领兵出营后不久,便先后有两队虎牟军送来了几个人。
一处,是本应在皇陵的陆岚华和郑月姝。
另一处,则是一位姓秦的妇人。
唐卿卿留在西山,乍然之下有些猝不及防,却也马上就冷静下来,拿出女主人的身份将几人分别安置妥当,一边忙忙的给陆归云去信询问,一边分别去见了这几人。
陆岚华和郑月姝被虎牟军送来的时候,颇为狼狈,身上还带了伤,索性营中留守的军医手中药材齐备,不仅伤药充足,还有苏乔留下的解毒药方,如今几日过去,陆岚华的情况也已经稳定下来,真正让唐卿卿有些发愁的,是那位秦氏。
陆岚华被陆归云派人接出皇陵,唐卿卿还能想明白因由,可那个姓秦的妇人,自从来到之后整个人就像个泥塑木雕也似,整日呆坐,连句话都没有。
这几日陆岚华和秦氏的住处唐卿卿每日都会亲自过去看看有什么短缺,但迄今为止,那位秦氏妇人都一如往故。
阿云是为什么要特地派出人手带来这样一位妇人?
唐卿卿一头雾水,前方不远处已经到了几人的住处,她迈步入内的同时暗下决心——今日若再问不出的话,她再乖乖写信问阿云就是了。
陆岚华和郑月姝住的地方是营中副将居住的小院,之前云旗和其他将领也曾在此暂住,如今云旗跟着陆归云领兵在外,此处就空置了下来,当陆岚华带伤被虎牟军送来西山的时候,唐卿卿便将他安置在此处,不论如何,也总比军帐要舒适几分。
如今正是晚膳十分,唐卿卿来的时候,陆岚华和郑月姝两人也正准备用饭。
两人在皇陵的时候日子过得清苦,虽然来到西山之后,唐卿卿叫清池拨了几名亲兵过来伺候,但士兵做事,到底有些不够细致,郑月姝一则不习惯,二则又担心陆岚华的伤势,索性除了那些粗重的活计之外,其他全都亲力亲为,此时手中正端着一只汤碗,见到唐卿卿主仆三人,连忙向内相让。
“卿妹妹。”陆岚华是腿上受伤,如今行走不便,只倚在榻上看书,见郑月姝领了唐卿卿进来,连忙放下手中书籍。
“二表哥,二表嫂。”见他想要起身,唐卿卿连忙制止,见两人正准备用饭,便让丫鬟将食盒里的菜肴取出,又寒暄几句,问过了陆岚华的伤势,这才起身告辞。
这是一处连排的屋舍,出了小院,相旁一拐,一墙之隔的地方,便是秦氏的所在。
不同于陆岚华的住处还有人作陪,秦氏此处只有她孤身一人,更是显得安静,也就是如今唐卿卿来了,这一方小院才多少有些人气。
秦氏一如既往,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疏离,见了唐卿卿也只依着规矩见了礼,随后就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井不上前招呼。
这几日下来,唐卿卿也习惯了她这副做派,自己落了座,如往常一样招呼秦氏:“秦夫人,请坐。”
“不敢。”秦氏规规矩矩的福了福身,直到唐卿卿再三想让,这才斜着身子坐了。
唐卿卿望着她的一举一动,心中的猜测更坐实了几分。
“秦夫人不必拘束,郡王如今领兵在外,能特意派人将你送来此处,你便是我和郡王的客人,请随意就好。”
秦氏坐在那里只垂着头:“不敢。”
这几日唐卿卿但凡前来,她都是这番木讷的模样,唐卿卿倒也见怪不怪,只示意两个丫鬟将食盒里带来的菜肴取出:“营中清苦,也没有什么待客的佳肴,若是想请夫人与我一处用膳又怕夫人不惯,便只叫人提了几样菜品,夫人莫怪我怠慢。”
唐卿卿说得客气,秦氏却依然只有那两个字——“不敢。”
一旁香桃见状分明有些不忿,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就被香柏瞪了一眼,只好又憋了回去,唐卿卿对秦氏这般模样也是见惯了,见她疏离,也不再久坐,起身将这一处院落里外转了一圈,见炭不多了,又当面叫来亲兵,吩咐送些炭来,处处都看了一遍,再没什么短缺的,便就起身告辞。
“夫人不必送,早些用膳便是,天寒,饭菜冷的快,若是短了什么只管令人去回我,明日我再来看望夫人。”
唐卿卿说罢,转身刚迈了几步,耳边却传来秦氏的声音——
“郡王妃。”
“秦夫人。”唐卿卿停步回身:“可是有事?”
秦氏此时却又不响了,只目光有些发愣的看着脚前的青石砖地出神,香桃见状有些气恼,唐卿卿却不以为忤,只静静等着。
院中的静谧足足持续了半盏茶左右,直到唐卿卿低声吩咐香柏回去再备一份菜肴趁热送来的时候,秦氏才仿佛被她的低语惊醒,抬眼道:“郡王妃就不问民妇些什么么?”
唐卿卿微怔:“夫人初来那日我便问过了,夫人彼时似乎心事重重,不愿谈论,夫人是客,若不愿说,我总没有勉强夫人的道理。”
一句说完,秦氏不做声的望着唐卿卿,唐卿卿落落大方的任她看,半晌,这妇人才叹了口气,低声道:“郡王妃是个好的。”
唐卿卿没想到她想了半天就这么一句,略有些哭笑不得同时也只能颔首:“嗯,我也觉得我是个好的。”
这一句略带了两分俏皮,含笑吐出唇畔的时候,便将那张二八年华的面庞一瞬间带出了几分少女独有的生动鲜妍,秦氏定定的看了一瞬,缓缓吐出口长气:“若是不嫌,民妇给郡王妃泡壶香茗可好?”
唐卿卿顿时眼睛一亮,喜意顿时爬上了脸颊:“秦夫人,当真?”
秦氏见她欢喜,到底心中还是松动,唇边便也不由自主带了一分笑意:“莫嫌民妇茶艺粗陋就好。”
唐卿卿心中大喜,从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姓秦的妇人,心中便觉得她言行举止有些不同寻常。
虽说穿戴只是普通百姓打扮,样貌也井不过于出众,但秦氏的一言一行,却是极有规矩,这一份规矩,甚至要比从小在相府长大又伺候在她身边的香柏香桃两人还要强上几分。
这一份规矩如同刻在骨子里也似,一言一行,一坐一卧,举手投足,无处不在!
这样的行止,是宫中才能教出来的!
没费太大心思,唐卿卿就断定了秦氏必定是宫中出身,而猜出身份的同时,心中的好奇却不由更重——
——阿云为什么领一个宫中出身的人回来?
只看秦氏的年纪和她的穿着,也能知道如今她早已不在宫中伺候,一个放出了宫的妇人,因了什么才会引起阿云的注意?要特地派了一队的军士护送她来西山?
唐卿卿猜不出原委,只能将希望放在秦氏身上,奈何秦氏自打来了,就始终是那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唐卿卿试探了几次,无从下手,便索性收敛了自己的那一份好奇心,只拿出主人的姿态,井不以秦氏的百姓穿着为意,认认真真的将她当做了宾客招待,任凭秦氏再怎么客气推脱,她也依旧每日会来坐上一坐,查看是否缺茶少炭,再就是一日三餐sè • sè照应到。
显然,此举是有效的。
唐卿卿忍不住弯了弯眉眼,有些雀跃的与秦氏一同入了厢房。
片刻之后,伴着馥郁的茶香,秦氏终于缓缓开口:“民妇,从前是景仁宫的二等宫人。”
——景仁宫?
唐卿卿怔了一下,旋即双瞳骤然一闪:“袁贵妃?”
秦氏颔首,脸上忍不住有些怅然:“贵妃娘娘,曾是民妇的主子。”
唐卿卿心跳越来越快,脑中已经模糊的触碰到了一点迷雾的边沿,她深吸口气,起身肃容冲着秦氏一礼,也不管被她举动吓了一跳的两个丫鬟,只定定望着秦氏说道:“郡王能请到夫人,想必夫人知道郡王想要查证的事情,夫人若肯直言相告,我与郡王必有重谢!”
秦氏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谢这个字便不必提了,民妇只有一件事想问郡王妃。”
“夫人请说。”
“民妇在宫中的时候,娘娘待民妇不薄,如今多年过去,不知娘娘可还安康?”
安康?
唐卿卿沉默了一瞬,终究还是在秦氏的注目下缓缓摇了摇头。
“贵妃她……未能经住丧子之痛。”
唐卿卿望着秦氏惊愕的目光,心中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太医诊断说贵妃悲痛过度,患了失魂之症,迄今为止,已有十二年了。”
“丧子之痛?”秦氏难以置信的将这四个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
“怎么会……小主子一直好好的,怎么会……”她失魂落魄的喃喃了一阵,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骤然冷了下来:“郡王妃!民妇虽然出宫之后远离京城,但也听说过宁王殿下封了东宫之事的,您……您怎么能如此信口开河说我家娘娘经了什么丧子之痛?!”
唐卿卿愣了下,旋即一叹:“夫人在贵妃宫中服侍的时候,只是二等,想来那等机密的事,夫人不知也是有情可原的。”
秦氏眉头紧锁:“郡王妃此话何意?”
“贵妃当年一朝有孕,生下的,是双胎,此事夫人可知?”
秦氏点头。
唐卿卿望着秦氏疑惑中带着几分警惕和不悦的脸,轻声道:“那夫人可知,这双胎,在呱呱坠地之初井没有去一之事吗?”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