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明?
陆子墨晶蓝的凤眸微微眯起。
即便是在他对后宫没有过太多关注的时候,袁贵妃的疯病他也是听说过的。
只是那个时候所知甚少,毕竟皇帝的女人成了疯子,这种事情本就忌讳,而他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身份地位本就不对等,袁慧当年一手瞒下双生子之事本来也是机密,所以陆归云也不过就是跟其他人知道的信息差不多——贵妃脑子出了点子问题,闭门养病,不再承宠。
而现在……陆归云审视的打量着这个几乎瘦得脱了形的女人,心中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想仔细深挖却又一时抓不住。
“子明……本宫的子明……”
袁慧苍白的脸上由于激动泛起了一丝病态的红晕,陆归云目光扫过周围想要上来拦阻却又不敢的宫人,突然打断了袁慧的喃喃自语——
“是陆子墨,不是陆子明。”
“子明?”
“宁王陆子墨,今日大婚。”陆归云放慢了语速,“没人告诉您吗?您的儿子,陆子墨,娶妻了。”
袁慧不知听没听懂,但她却愣住了,呆呆的立在那里,口中喃喃的念着毫无意义的句子,景仁宫的宫人对视一眼,齐刷刷的跪了一地:“殿下,我们娘娘受不得刺激,求殿下别跟娘娘说这些。”
“亲生儿子成亲这样的事,如何能算是刺激?”
陆归云意味不明的瞟了一眼那个宫人,将他看得一缩脖子,有心想要退让,但心中也知道,贵妃出了什么岔子的话,回头首先要被发落的,就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人。
——谁不知道景仁宫一批又一批的轮换宫人?他们被选中了来景仁宫伺候是他们倒霉,但……能多活几天总还是没人想去死的。
看着这群战战兢兢的宫女太监,陆归云突然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伺候贵妃的?”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听得众人愣住,小心翼翼的答道:“奴才是半年前调到景仁宫的。”
“奴婢是上个月才来的。”
“奴婢调来伺候娘娘有三个月了。”
“哦?”陆归云听了一圈,“以前伺候贵妃的人呢?”
“这……”众人面面相觑,“……奴才不知。”
……其实多少是知道的,景仁宫的奴婢是整个后宫里轮换最勤的,至于替换的原因从来都只有一个——因为伺候得不尽心被送了慎刑司。
至于送进去之后,还有没有出来,他们从来不敢猜。
——从前伺候过陆子墨的人被他带去了宁王府,而伺候过袁慧的人也被换掉了?
是巧合?还是……在遮掩什么?
陆归云皱着眉头,然而此时袁慧却趁着宫人太监跪了一地,没人拉扯阻拦的空当,突兀的一提裙子,迈步就往冷宫的方向跑。
她这一跑,登时让众人慌乱了起来。
——贵妃若是出个好歹,他们这些奴才就是拿命都不够赔!
一时间众人乱作一团,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就追,还有个太监因为起身的时候太过慌乱踩住了自己袍摆摔了一跤的,却根本顾不上,不过是眨眼之间,陆归云面前就空无一人。
“娘娘!娘娘您回来!”
“贵妃娘娘——”
陆归云立在原地,望着一窝蜂一样追着袁慧越跑越远的一众宫人,直到已经跑远了的众人马不停蹄的转过个弯,再也看不到了,这才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
——当初对外是说袁贵妃生产之后伤了身子,这才每况愈下,人渐渐变得不清醒,其实不是的……贵妃生育后数年之内都在设法筹谋将冷宫中的陆子明偷送出宫外,直到事情败露,八岁的陆子明因为贪玩偷偷溜出冷宫被人发现之后,圣上碍于祖宗规矩不得不下令处死,从那时起袁贵妃的精神才开始不正常。。
唐卿卿压低音色细声细气的在他耳边叮咛——阿云,这事只你知道就好,可千万别告诉旁人。
疯了的袁慧,死了的陆子明……陆子墨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陆归云脑中转着念头脚步不停,然而刚走到前面一个丁字路口,左侧斜刺里快步冲出一名宫人,手中捧着个放了只粉彩盖碗的红条盘。
这盖碗里盛着的不知是什么,宫人脚步急促,眼睛却始终望着盖碗以免步伐过大里面的东西撒出来,结果就是等她看见陆归云的时候脚下已经来不及避让,伴随着一声惊叫,宫人手中原本端得平稳的条盘顿时撞到了陆归云左臂上。
盖碗中浓黑的液体顿时飞溅而出!
陆归云敏捷的一侧身,正想再撤一步避开,突然愣了一下,电光火石之间手臂一抬,那只粉彩细瓷的连盖小汤盅就稳稳的落到了他的手中。
而随着他的动作,泼洒出来的液体也无可避免的溅上了他的衣袖,泼湿了一大片,淋淋漓漓的向下滴落着气味苦涩的暗色液体。
那宫人早在发现撞了人的时候就已经是跪了下去,此时见自己竟然还弄污了贵人的衣裳,脸色已是吓得惨白,趴伏在地瑟瑟发抖:“贵人恕罪,贵人恕罪!”
“你是哪个宫的人?这般慌张是要作甚?这碗里的又是什么东西?”
“回贵人话……奴婢是景仁宫的奴才,这般匆忙是为了给贵妃娘娘送药,碗里的就是刚熬好的药……奴婢不是有意冲撞……贵人……贵人……”
这宫人年纪并不大,此时跪在地上已经快要吓哭了。
……若只是不慎撞了人,或许还能免于责罚,可……她却害得贵人污了衣裳,贵妃娘娘的药也洒了……宫人眼泪都掉了下来。
她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所以也就没有看到,陆归云单手端着那只粉彩汤盅,仔细的嗅了嗅,脸上森冷的神色一闪而过。
她心中正在惊怕,头顶却传来平淡的一句——
“起来吧。”
咦?
宫人一惊,有些不敢置信的抬头。
陆归云见她跪着不动,便弯腰将粉彩汤盅往她手里一搁,语气淡淡的说道:“洒了一半,若是还够就去追,若是不够就回去再添。”
言罢,直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向着出宫的方向快步而去。
直到视线中那一抹玄黑的颀长身影消失不见,宫人这才终于有了劫后余生的喜悦,掌心里已经全是汗渍,掀开汤盅的盖子看了一眼,浓黑的药汁只剩了三分之一,她不敢怠慢,爬起身来飞快的往景仁宫方向跑去。
……药罐子里剩的那点子全滤出来,估摸还能凑够一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