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阳并不刺目,在偏灰的天幕衬托下显得有些惨淡得泛白,虽是晴天,但日光有气无力的照在空旷的街道上,却几乎带不来丝毫暖意。
荆州封城已有数日,与封城令同时下达的,还有全城戒严的命令。
这样事先没有丝毫端倪的突然封禁,百姓们自然是怨声载道,不少穷苦人家中的柴米并不充足,即便是富庶人家,也只有些米粮罢了,每日开伙时的肉菜却是没法变出来,好在如今已是正月,手快的人家已经囤积了部分过年的年货,省吃俭用的话多少还能对付对付,但……并不是所有人家都有盈余。
为此,荆州城内虽是封禁,却也已经不止一次爆出过有人悄悄出门想要偷买些柴米的事,只是城中巡守森严无比,季成怀为了防止人员流动带来的搜查困难,下了严令,凡违禁上街者,杖二十,监三年!很快,荆州府衙的牢狱中就已经人满为患。
荆州府尹不敢向这些从天而降的太子属臣提什么不是,也曾试探着寻太守,想要多少探个口风——就算是封禁,好歹也要有个期限不是?只要能有一个期限,叫人沿街鸣锣通知一遍,百姓们心中就有了盼头,家中剩余的柴米也才会有个规划和分配,总比如今这样完全不知要何时是个头要安心许多。
结果荆州太守却只能苦笑,他哪知道要封到何时?
这些人来势汹汹,偏又不曾对他言明,他也曾试着问过,却没有得到答复,现如今摆明了这些人封城的目的是在抓人,那究竟几时能抓到难道还是他说了算吗?
等着就是了。
情理上来说,荆州府尹并不赞同太守石文富这样破罐破摔的消极心态,但他作为一名文官,今时今日这荆州城中几乎已经没有他置喙的余地,石文富坐视不理,他更束手无策,徘徊片刻之后,一跺脚转身离去。
城中因为突然封禁带来的乱象和百姓怨言,季成怀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对他而言,百姓生死本就不在考量之内。
现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搜捕郡王妃!
城外,虎牟军已经兵临城下,这远比他预料之中的来得还要更快!
如今只有在荆州彻底被围之前抓到人,他才能有一线生机!
否则不要说太子殿下交代的任务完不成,就连他带来的这些死士,包括他自己在内,插翅也难再飞出这座荆州城!
正心思沉沉,耳边便传来骤雨般的蹄音。
“大人,西区最后一片区域已经搜拣完毕。”冷风之中,一队灰衣死士疾驰而来,直到近前才勒停马匹。
季成怀见他们手中空空,再观其神色,心中已知搜拣结果,本就不佳的面色愈发沉郁。
——耗时几日,这偌大一座荆州城几乎已经掘地三尺,该搜的,不该搜的,全搜过了。
甚至就连府尹和太守两人的官衙和宅邸都没放过。
只除了一处——
季成怀望向眼前的这条并不狭窄的巷子。
这是荆州城中有名的花街。
名为花街,顾名思义,这条街上有一半都是秦楼楚馆,另一半则是为了招揽来此寻欢作乐的人而特意开设的数家酒楼,以及各色衣裙首饰胭脂水粉的商铺,一眼望去鳞次栉比。
荆州是大城,城中的富户也不在少数,在往常,这条花街人流络绎不绝,常常到了深夜此处都还彩灯高悬笙箫不绝,而此时,封城禁令之下街道两侧的店铺均是大门紧闭,杳无人烟。
整座荆州城,也就唯有此处尚未搜查了……
就在此时,又是一阵骤雨般急促的蹄声由远而近,疾驰的马匹尚未来到近前,马背上的骑手已经忍不住高声道:“大人,大人,不好了!”
飞骑而来的并不是季成怀带来的人,而是荆州太守手下的一名府兵,尚未来到近前就被两名死士拦住去路,只得勒停马匹就地跪倒,慌道:“大人,不好了,叛军攻城!”
此言一出,太守石文富和他身边的亲兵顿时各自失色,就连季成怀的脸色都变了一瞬。
攻城了?
季成怀没料到陆归云会直接攻城!
按以往邸报上的内容来看,陆归云东进途中对待沿途的城镇手段还是比较克制的,即便是那等没有大军一到便主动大开城门的城池,他也不会马上攻城,通常都是派军中将领喊话劝降,给出几日的期限,若是期限之内仍旧不降的,才会下令攻城。
如今怎么……
冷风之中,石文富额上已是冒出了冷汗:“季大人,这……”
季成怀目光冷冷的扫过去,石文富后半句话消失在了口中。
跑来传讯的那名府兵久不见示下,茫然道:“大人?”
“退下。”
“大人?”
“退下!”石文富咬着后槽牙冷笑道:“尽量守,若是守不住……那便守不住罢!”
言罢一拂袖径自回了自己的太守府去着盔甲。
——这城中大小事务早就不是他说了算的,原本守备兵力就不足,守城?开玩笑呢!
既然太子的人就眼睁睁在这盯着,只准战死,不准投降,那他也只能盼着朝廷能看在他力战身死的份儿上,莫要降罪他的妻儿便是了!
石文富走了,原本与众死士一同搜城的那些府兵你看我我看你,默然半晌之后,便有人冲季成怀一抱拳,随后头也不回的快步追随石文富而去。有了一个带头的,其他人则陆续跟上,很快,原本还守在这条长街两侧足有二三百人的搜查队伍就只剩了不足二十人的灰衣死士。
“大人,这……”几名死士面面相觑。
他们为了搜捕郡王妃,离京沿途各处大小城镇都留了人,如今荆州城里满打满算也就二十几人,之前是靠着季成怀强令荆州太守石文富率本城府兵胁从配合这才能昼夜不歇的搜了全城,别看眼下就只剩了这一条花街没有搜到,可……这里原本就不是容易搜拣的!
荆州是大城,又地处中原要道,繁华程度也就只比京城稍逊一些,城中光是常住百姓就有十来万,再加上南来北往的过客,繁华程度可见一斑,这条花街上秦楼楚馆一家挨着一家,光是在册的妓子和清倌就有数百人,除此之外还有那不在册的私娼,甚至还有两家南风馆,想要一一核对何其困难?
要知道,这些花楼和南风馆里迎来送往的可都是正当年华女子和小倌——任是哪一个,都和那在逃的郡王妃年纪仿佛。
想要将这些人一个个仔细查验,核对姓名籍贯,再挨个细看有无易容或是通过妆容遮掩面貌等等的……根本不是他们这点子人手一时半会能搞的定的!
偏偏眼下已经没有时间再这般仔细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