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跟着郡王妃散一散,不用回去苦训,还不知要羡慕掉多少人的眼睛。”
或许是没有上司在场,这些分明已经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的士兵们此时七嘴八舌的抢着说话,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都是友善的笑意,倒是让唐卿卿不由自主就弯了嘴角。
既然如此,那就散一散吧。
原本只是抱着随意走走的念头,等到真的亲眼目睹了那一弯清澈纯净的山溪时,唐卿卿才有些惊讶。
——竟真的是难得一见的景致。
冬季的山林,虽无山花烂漫,更无绿草如茵,却因山脚都是松柏的缘故,带出一份其他季节难以见到的冷峻苍茫,墨翠色的松柏静默着林立,将那一处曲折清幽的溪流衬得愈发澄净通透,就连香柏见了都不由喜欢:“这水清得一眼就看得到底。”
唐卿卿想了想:“是了,此处向南,便是连着玉泉山的山峰,那边是玉泉水脉发源地,素来都有名气,京中不少讲究的人家都会专门买玉泉水烹茶用。”
清池也是笑道:“郡王妃说的是,玉泉山就是因了那一眼泉水才得名,更是因那水的缘故,山上坐落了大小寺庙不提,从山腰到山脚还有许多人家的别院都修在那边。”
“西山这边因为常年驻守兵马,倒是没有那些,不过却也正是因为引了这一弯水过来,也才能供得上这西山大营驻扎人马的水源。”
香桃听了到有几分跃跃欲试:“恰巧来了,不如婢子给郡王妃取些泉水烹茶?”
说着就要回身向马车上去取茶具,唐卿卿连忙一语唤住:“冬季溪边可不是玩的,虽然看着是活水,但岸边还是结了薄冰的,可莫要向水边去,小心滑了进去,我和香柏可不捞你!”
香桃听了这才作罢,清池见状忙道:“香桃姐姐也不必忙,如今咱们兵马占了这西山大营,营中用水取的都是这条水脉,香桃姐姐想烹茶,回去烹也是一样的。”
香桃哼了一声转头不理他,倒是让这小厮一怔,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唐卿卿见状也不戳破,只随手从松树下面捡了一只极大的松塔拿在手中:“香桃,拾些松塔回去,无事时剥了松子出来做松子糖。”
就在唐卿卿主仆有说有笑捡松果的同时,京中朝堂已是一片令人压抑的死寂。
饶是满朝文武这阵子已经习惯了驻守京师的两位藩王的阴沉脸色,今日都不敢擅自出言。
他们能说什么?浔阳郡王用兵神速这一点早在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这几日也始终在为此做着准备,但即便如此,在场的也没有一个人想到过叛军竟然会鬼魅般的避开了一切防守和斥候的耳目,出现在帝京城郊的西山大营里。
两位藩王列阵三十余万等着叛军来袭,竟是等了个空!
等空了还不算,叛军竟然就大喇喇的几乎紧贴着京城周围布下的防守驻扎在了西山大营里面!
自前朝时起,西山因为紧邻京城,又是京畿地区难得的高地,素来都被划归为戍京兵马的驻扎之地。
以便一旦京城有变,西山兵马可席卷而下顷刻即至!
本朝固定在西山驻守兵马有十来万,虽然之前边关告急,交由毅勇侯临时上马带走了十万驰援云州,但营中也尚还留了六七千人驻守。
虽然人数不算众多,但……西山可是紧挨着京城的啊!
说句难听点的,哪怕这几千人在大营里卯足了劲儿嚎几嗓子,京城都能听着音儿!
更不用说一旦战起,还能点燃烽火狼烟通知京城了!
结果……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被叛军给占了?!
里边原本属于戍京部队的那些人呢?
要不是两王麾下藩兵的斥候队伍中有人眼尖看见了西山营地挂出了叛军旗帜的话,他们坐在京城里边的这些人只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一整座大营已经易主的消息!
不少朝臣都忍不住偷眼去往琅琊、武安两位藩王的脸色,鬼鬼祟祟的目光直将两王本就难看到极点的神色看得更加阴森。
作为领兵之将,他们要比这些文臣和没上过战场的武将们更清楚虎牟军轻松拿下西山大营意味着什么。
他们原本为了驻守京城,围绕京城周围都布了阵势,就等着与叛军接战。
可……叛军却连鸟都没鸟他们一眼,悄无声息的直奔了西山!
——京畿平原少有山岭,西山就如同蹲踞在京城旁边的一头猛兽也似,本就占据地利,这也是为什么从前朝起就将驻守京城的营地选在西山的道理。
从前朝至今,近两百年,任他沧海桑田,这一处军营的选址始终如一不曾更改。
原本,两位藩王也曾考虑过是否要现行占据这一处绝佳的地势。
可偏偏他们的目的是要滴水不漏的守护京师。
三十万的兵马听起来是不少,也确实多过虎牟军的人数,但老实说,数量方面并没有彻底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若是叛军是一触即溃的散沙也还罢了,可长期镇守边关的虎牟军谁人不知是精兵强将?
在迟浩那个草包手里的时候,虽然屡战屡败,也都没能把虎牟军折腾得元气大伤,又何况是在天资卓绝的陆归云手中?
若是分出藩兵占据大营,那围守京城的人马就要出现空缺,不论是琅琊王还是武安王,都不想让自己在人数劣势的时候与叛军对上。
西山离得再近也不想!
毕竟这位郡王不仅行军速度快,破城的速度更快。
无奈之下,两位藩王也只能死心塌地的集中兵力围守京城,务求不论那位郡王会神出鬼没的从那个方向冒出来,都能不被他抓到兵力薄弱的环节。
右相梁沂闭紧了嘴巴,眼观鼻鼻观心,倒是兵部尚书沉默半晌,勉强说道:“驻守西山的兵马不过数千,抵不住叛军的攻势也不足为奇。”
他冲着两位藩王一拱手:“如今倒是明确了叛军的位置,还请两位能据此拿出个章程来。”
“叛军盘踞西山,如今我方是攻是受?攻要如何攻?守又如何守?两位王爷,可要召集武将们共同商议么?”
“不必了!”头戴九旒冠的陆子墨突然开口,比起相顾失色的一众大臣,陆子墨神情依旧平静,只淡声道:“人多反而口杂,你一眼我一语,难以集众人之智,反而容易干扰两位藩王的判断,此事——孤信两位自有迎敌之计!”
陆子墨这一番话等于彻底断绝了其他人插手军务的念头,不仅原本发话的兵部尚书脸色尴尬,就连在场的武将们都有几分讪讪的,而有几名本就年少气盛虽然入了武职却并未上过战场——也就尚未有过败绩的年轻武将,却险些控制不住满腹的怨气。
打人不打脸,再是看不上他们这些武将,也不至于当面驳了他们的面子吧?
兵部尚书之前的提议也不过是众人一同商议,最终整合定夺的权利还是在两王和太子,不过就是取个博采众家之长罢了。
如今太子这样的说辞,岂不是暗指他们都是迟浩那样的草包?
连开口的资格都不配?!
啧!
一时间,偌大的金殿之中,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尽数都闭了嘴。
陆子墨环顾四周,见人人屏息,也没了再继续议事的打算,挥手宣布散朝。
右相梁沂脚步微顿,瞟了一眼金殿上首那空空如也的龙椅,皱眉道:“殿下,圣上他……”
陆子墨低叹一声:“父皇这两日有些不好,如今卧床修养中。”
梁沂闻言又是一声长叹,也不再开口,躬身行礼而退。
陆子墨面色平和的望着他的背影。
——他那父皇这些日子恨不得拿那些‘仙丹’当饭吃,当然会有些不好,呵……
刚刚收敛思绪,武安王已是忍着气恼开口:“殿下一语斥退众臣,想是有退敌良方?”
说着不等陆子墨开口,已是飞快的接上:“那便请殿下不吝赐教,本王与琅琊王才疏学浅,一时倒是没想出有何妙计来的!”
一旁莫不做声的琅琊王暗搓搓的瞥了武安王一眼,却仍旧将自己默不作声的习惯发挥了个彻底。
陆子墨听着武安王口中这隐含了怨愤的一语也有些皱眉,随后想起大业未成,眉心的怒气不过一闪,旋即归于了平静。
“两位,孤既召两位平叛,自然信重两位的能为。”
武安王冷哼了一声:“殿下厚爱,只是面对郡王那样的对手,臣等也怕辜负了殿下的信重!毕竟——那二十万虎牟军确实锐不可当!臣等远道带来的兵马,也都是藩地中的大好儿郎,折得多了,臣等两人又要如何像治下百姓交代?”
陆子墨闻言却只勾唇一声轻笑:“哦?若是孤说,叛军不足为惧呢?”
短短一句话,金殿顿时恢复了静谧,短暂的静默中,几乎能听到殿角摆放的鎏金仙鹤香炉口中沉香烟雾袅袅上升的微弱气流声。
良久,两王皱着眉头对视一眼:“殿下,此话又是何意?”
陆子墨只垂下眼帘,漆黑的眼睫稳稳的盖住了眸中的冷光:“两位只管静候消息,孤,从不虚言。”
青年男子的嗓音清朗悦耳,微垂的眼帘漫不经心的带出一抹似有如无的禅意,然而两位藩王却只望着眼前之人微微勾起的薄唇打了一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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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的数日,唐卿卿都未再外出散心,一是不想麻烦这些兵士们还要看顾自己,二来也是冬季的山林确实萧瑟荒凉,只偶尔遣清池去拾上一篮子松塔,闲暇时和两个丫鬟一起剥了松子出来制糖做点心。
如今唐卿卿居住的这一处院落原本是统领西山大营兵马的统帅居所,能成一军统帅,自然不会与普通兵卒们同日而语,即便是这一处院落,也都修得似模似样,位置更是清幽安静,虽是军中,却远离那些兵卒们的排屋营帐,更是远离马场和练兵场,任凭数以万计的兵马整日操练,传到此处的也就不过是极隐约微弱的丁点人声罢了。
倒是比彻底听不到丝毫人声要让人安心得多……
唐卿卿手中握着一柄黄铜的小钳子,一颗颗慢条斯理的夹着松子的硬壳,细白的手指扣在黄澄澄的钳子握把上,一眼望去,竟好似金镶羊脂玉的华贵之色。
来此已经过了五日,陆归云始终没有只字片语回传,唐卿卿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却又做不出整日派人去向众将打探消息的事来,也只能尽量给自己找些事做,也免得一闲下来就胡思乱想。
随着‘噼咔’的一声脆响,这一粒松子的硬壳应声而裂,唐卿卿将这一粒松子搁到小银碗中,松开钳子活动着手指。
“郡王妃歇歇手吧。”香柏将茶盏递到唐卿卿手中。
杯盖一揭,便是馥郁甜香的味道直扑面门。
这几日天气愈发冷了几分,却仍是半分落雪的意思都无,如今唐卿卿她们住在西山,山中气温更低几分,二婢便开始日日冲泡红枣桂圆茶来给她,里面再加一小把剥好的松仁,沸水一冲,浓香甘美,趁热入口更是暖热熨帖。
此时茶温正好温热中略带着一点烫,唐卿卿一口咽下,舒服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一口气饮了半盏,这才搁手:“难怪都说玉泉山的水好,这红枣茶里竟是根本无需放糖。”
香柏笑道:“若是水不好,又怎会那么多京中人家巴巴的每日买这玉泉山的水呢。”
这玉泉山的水太过有名,以至于京中达官显贵们为了用此水泡茶,会专门拨出两名家丁每日来此汲取泉水回府,附近村落还据此引申出一桩生意来——每日清晨天不亮就推着车来此灌足几大桶的泉水,然后一路运到京中去售卖,卖价虽不高昂,但这却几乎是无本万利的买卖,不过是出把子力气罢了,那些不是高门大户的穷翰林和读书人,也常爱几个铜板买些泉水,泡上一壶香茗,便就有了附庸风雅的得意。
如今唐卿卿随军就住在了水边,岂止是泡茶,就连泡澡都不在话下。
唐卿卿听着香柏天马行空的比喻,心中倒是好笑,唐家不是小门小户,家中这玉泉水自然也是常见,此时到并无太多惊叹,只探头看了看院落,问道:“香桃呢?还没回来?”
香柏就抿着嘴儿笑:“她呀……”只说了两个字,就边笑边摇头:“郡王妃您就是促狭,特意使唤她去寻清池,这一时半会哪还回得来呢?”
唐卿卿不由也是莞尔,随后却又想起什么:“苏姐姐好似也两三日没有回来过了?”
“苏姑娘可是担着军医的活计呢,若是忙起来,不日日来瞧姑娘也是有的啊。”
“可……”唐卿卿却迟疑的皱起眉:“这好端端的,又会有什么事是忙到苏姐姐无暇歇息?”
她这一句听得香柏也怔了。
之前没有多想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可如今细细一想……苏乔是医者啊!
能让医者繁忙到无暇歇息的,难道还有别的事吗?
主仆二人正在面面相觑,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姑娘!姑娘!”香桃一把掀开厢房的锦帘:“好像出事了!”
唐卿卿手颤了一下,猛地站起身:“什么叫好像?出了什么事?”
香桃一时急起来,不由又唤回了姑娘二字:“听说好多人生了病。”
“什么病?!”
“不……不知道啊!”香桃急的直跺脚:“清池不跟我说!”
“清池呢?”唐卿卿心中咯噔一下,也顾不得披上斗篷,直接快步走出了房门。
“郡王妃,您止步!”清池这个小厮脸色发白的站在距离院门足有两三丈的地方,死也不肯再踏近半步,只强自镇定的说道:“这几日不少人都染了风寒,郡王妃,小的斗胆,请您暂且不要出门,也……也请两位姐姐少要外出,每日用度,小的会带人送到门外,就是辛苦两位姐姐,等小的带人走了之后,再出来取进去便是。”
“还有,苏姑娘托小的叮嘱您,吃食和用具,最好都用沸水浸煮过再用,这样也……也稳妥些。”
唐卿卿抽了口气,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苏姐姐在何处?”
“苏姑娘这些日子忙的很,怕是也不能来。”
“谁问你能不能来!”唐卿卿也急了:“苏姐姐医术高超,她可诊断出什么了没有?真的是风寒?”
清池哑然不语,唐卿卿见他表情,脑中顿时明悟,到了此刻,她脸上原本有些慌乱的神情却奇异的一点点平复了下去。
“好,我知晓了,清池你去告诉苏姐姐,请她自己注意防范,我和香柏香桃绝不会擅自踏出院门。”她音色冷静而又自持:“还有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记得想法子知会阿云,哦对了,还有云旗将军,你们自己都多加小心,若是……若是需要什么,”唐卿卿下意识挽住了两个贴身丫鬟的手,“我这里旁的帮不上忙,但是热水热茶这些,还是多少能腾出手准备一些的。”
“小的知道了,请郡王妃好生照顾自己。”清池这个少年分明年纪还不大,此时却也显出了一份平素不常见的沉稳来:“小的告退。”
直到清池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唐卿卿环顾了一下这座院落,不远处的山林暗沉沉的矗立在那里,出去暗沉到黑绿色的松柏之外,尚有不少掉光了叶子的树木,光秃秃的枝干如同一只只伸向天空的手臂也似,随着冬季的山风徒劳的挥舞摇曳着。
看得人心中猛地就会一紧。
“姑娘……”香桃以往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此时早就慌了手脚:“我们怎么办?”
“关门!”
“啊?”
“关上院门,每日不许出,除非是苏姐姐和阿云回来,其他人也不许再入。”唐卿卿说干就干,亲自挽袖子去推一边的门扉:“就像刚才清池说的,每日我们三人轮流去门口取送来的食水,除此之外,把门关好。”
“我们多的做不了什么,总要尽力不再给人添乱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合一
陆归云:啥?宝儿被苏姑娘睡了?!
云旗:啥?苏乔被郡王妃睡了?!
唐卿卿:……
苏乔:……
陆归云一巴掌拍到云旗肩上,挑眉:切磋一下?
云旗(撸袖子):谁怕谁
唐卿卿(扶额):阿云!
苏乔(淡定喝茶):别怕,打伤了我给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