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围城这样的大事,不光是惊到了一城的百姓,就连后宫之中今日也已是人心惶惶,那些大小妃嫔们若是老成些的还好,有那些年纪轻的早就慌得不知所措。
叛军杀到,那就是谋反,谋反……自来都是要逼宫的,到时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怕不要沦为修罗地狱?
虽然她们这些女子一辈子也没经过什么战乱,可但凡读过几本史书的,都知道一国之都若是被敌寇攻破的话,她们这些人都只怕要沦为逆匪手中的玩物。
正人心惶惶,这些妃嫔们便迎来了太后宫中传话的太监宫人——
——太后懿旨,着各宫主位约束本宫众人,紧闭宫室,无事不可惊慌,聚众闹事者、乱传谣言者,严惩不怠!
等传话的太监板着脸宣完了懿旨,这才又换上和气的样貌道:“太后娘娘已经调集禁军守着了,大小主子们请勿惊慌,是好是歹的,还有太后她老人家在呢。”
这番话倒是有效的抚平了不少妃子们心中的恐慌——也是,太后还在呢……
那所谓的逆贼,原本……也是姓陆的啊。
当今圣上的亲儿子,太后娘娘的亲孙子。
虽说出身低了些,可……即便是普通人家,庶子也一样是儿子来的,总没有弑亲……的吧?
有那脑子快的,这时也终于想起,当初她们在后宫没把叛军当回事的时候,听过的那一耳朵,好像……叛军打的旗号是……清君侧来着?
戏文里唱的,只有皇上身边有了奸臣,这才会‘清君侧’啊。
她们只是后宫女子,无论如何也和奸臣挂不上号的才是。
至于她们在朝为官的父兄家人,想来也……不至于吧?
不少妃子不论心中想的是什么,都依言紧闭了各处宫苑的大门,至于有没有人偷偷烧香祈祷赶紧抓了奸臣以平兵祸就不得而知了。
凤仪宫的首领太监齐福陪着笑脸送走了前来传旨的慈宁宫侍卫,直看着人出了凤仪宫的大门,这才将脸上的笑一点点的收了回去。
昔日风光无限的凤仪宫,自从皇后唐淑柔糟了皇上厌弃,又被太后下旨禁足之后,已经许久没人来过了。
虽然有太后在,代掌封印的妃子不敢克扣凤仪宫的用度,但他这个皇后身边的首领太监,也早就没了昔日的风光。
拖着步子回到宫内,皇后唐淑柔井未梳妆,而是披着一头长发坐在妆台前面发呆,直到听了齐福小心翼翼的通秉,这才茫然的转了转眼珠。
“叛……军?”禁足数月,皇后唐淑柔也瘦了许多,虽然没有人胆敢将捧高踩低那一套用在她身上,但无论怎样,她心中因为无法处死陆岚华而始终燃烧着一股熊熊的火焰。
这股戾气不因时间而消磨,反而在每日不停回忆自己的辰儿还活着时的音容而愈加炽烈。
——母后,我不想练写字,我想吃桂花糕……
——母后,今天我和卿姐姐捉蝴蝶来着,可惜没捉到,不然就能送给母后啦……
——母后,我不吃青菜,我想吃点心……
——母后……
每一次的午夜梦回,唐淑柔都不啻于心如刀割,越是缅怀过去,对陆岚华的恨意就愈发深沉。
一开始的时候,唐淑柔恨极了还会摔砸东西来泄愤,后来一日日过去,她倒也渐渐不再肆意打砸,只是脸色却一日比一日的阴沉了起来。
“什么叛军?”
“娘娘……”齐福心中叹气,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听说是……去了边关的五殿下,不知怎的竖了反旗,说要清君侧……”
“清君侧?”唐淑柔喃喃的念了一遍,干涸的眸子里却陡然亮了起来:“清君侧,清君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清君侧!去,传本宫口谕,告诉陆……陆……那个老五,陆岚华那狗贼如今躲在皇陵,叫他去清!去清!清了皇陵,本宫重重赏他!本宫赏他王爵!”
齐福张了张口,又慢慢闭上,眼前这妇人神情中已经带出了癫狂之意,这样的神色从凤仪宫封宫禁足以来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齐福知道,如今不论他说什么,皇后娘娘都会充耳不闻,踌躇片刻,也只得低叹一声,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不论今后如何,这皇后娘娘看来都指望不上了……
站在宫墙一角的阴影里,齐福慢慢的盘算着。
原本,他也是有给自己另做打算的,毕竟帝后二人早就貌合神离,所以齐福当年看准时机,冲着太子陆岚华送上了自己的一份忠心。
彼时原本以为这样已经是万无一失了,毕竟今后那是一国之君,不论宫中潮起潮落,自己总会有棵大树好能依仗。
可谁能想到陆岚华竟然是最早就翻了船的哪一个呢……
如今皇后又成了这般模样,他这个在宫里混了半辈子的人,若是再不想些办法的话,今后只怕下场凄凉。
……所以,之前郡王暗中派人送来的消息,是不是……也可以考虑一下?
反复在心中权衡了片刻,齐福终于下定决心,快步来到宫门前敲开大门,从袖子里掏出个荷包往守门的侍卫手中悄悄一塞,低声道:“娘娘今日不大安康,几位通融一下,咱家去秉一声太后娘娘,看是不是请太医回来瞧瞧。”
齐福是凤仪宫中的首领太监,往日在宫中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说如今凤仪宫封宫,但也只重点在皇后一人,何况这些侍卫心里也清楚,皇后虽然被禁足了,可她毕竟姓唐,太后一日坐镇后宫,皇后就是不容轻慢的,心念电转间也忙不迭就挂了笑脸:“好说,公公快去快回。”
慈宁宫中,因为要去往后宫各处通传太后的懿旨,一时间也是宫人太监进进出出,倒是显得一片忙碌。
太后唐秀茵面无表情的坐在内殿软塌上,手中捏着茶碗的盖子出神。
作为当朝太后,整个大楚的后宫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前朝出事,她这里自然也很快就知道了,在听到藩王战败叛军围城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唐秀茵心中就是一沉。
虽然自从陆归云在云州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开始领兵东进的那一天起,她心中就做过最坏的假设,但事到临头,也依然有些心惊。
那个孩子,竟然真的走了这一步……
唐秀茵虽然一手养大了明德帝,但正是因为对这位养子的性情太过了解,所以始终不怎么看得上他,后来顺风顺水的把他推上了龙椅,也不过是因为她手里没有其他人可用罢了。
但从始至终,唐秀茵都不怎么喜欢这个毫无魄力的帝王。
更是对他那贪花好色的脾性看不上眼。
这一份好恶,自然也延续到了陆归云身上。
堂堂帝王,一国之君,竟然酒后失德,睡了那样一个卑贱的舞姬,单单这一点,就足够让她心中不喜,连带的,对那舞姬生出来的儿子,自然也是看不上的。
作为牢牢把控后宫的太后,唐秀茵自然知道这孩子小时候过得艰难,只是她懒得过问,所以知道也当不知道。
……不过是一个出身下贱的种子罢了,活了,是他的命,死了,也是他的命。
看似金碧辉煌的皇宫,是最会吃人的地方。
可……谁能想到,在那样的环境下,他不仅活了下来,还长大了。
长到了如今手握重兵,倒逼大楚国都的地步。
看走眼了一个明德帝就罢了,如今,又加上一个,倒是让唐秀茵半是自嘲半是怅然的叹了口气——起码,在这件事上,她确实是疏漏了。
出神了片刻,终于被隐约的低语惊醒,太后眉头微皱的听了一瞬:“什么事?”
随着她的问话,立即便有宫人隔着半垂的帷幕应声:“回太后,是凤仪宫的公公,说是皇后娘娘有些不好,想请示太后拨个太医过去瞧瞧。”
凤仪宫?
唐秀茵眉头皱得更紧了一分:“去宣太医,罢了,先叫进来。”
话音落地,不过数息,便有个穿着首领太监服色的跪到了堂前:“奴才齐福,给太后请安。”
皇后手下的大太监唐秀茵自然也不陌生,见他规矩跪了,只道:“皇后如何了?”
齐福刚一犹豫,上边太后的目光便有些不喜的望过来,看得他一个激灵,连忙道:“娘娘她……她……有些不好。”
这支支吾吾的一句,听得唐秀茵彻底皱了眉。
后宫侵淫多年,这样的言辞几乎就是摆明了不好言说的意思,唐秀茵冷着脸将手中拈了半晌的茶盏盖子啪嗒一放:“照实说!”
“是。”齐福连忙叩首:“娘娘听说了叛军围城的消息,就有些痴了,一会子叫着让奴才去给叛军领路,去……去清剿皇陵,一会子又叫着说让奴才去寻唐家二姑娘,后来还说要让人备辇,说要回娘家……奴才看这样子,心里着实有些慌。”齐福边说边擦了擦眼圈,“太后,请传太医给娘娘瞧瞧吧。”
他这一番话,听得唐秀茵愣住。
自从凤仪宫封宫,就隔三差五传出皇后大发脾气的消息,太后听多了,加上也知道自己那个侄女儿的脾性,也只吩咐下去一切按规矩行事,又敲打过代掌凤印的妃子,也就搁到一边了。
可……如今听来,连回娘家这样的话都嚷了出来,这样的做派,竟不似是发怒,到像是……发疯?
这两个字浮出脑海的同时,另一个名字也随之浮现,太后脸色沉了沉——一个两个的,莫不是都要闹出疯病?
一念及此,心中不免愈加烦躁,见那太监还垂头跪着,只不耐烦的一摆手:“你去太医院,就说哀家说的,派两个太医给皇后好生瞧瞧,不准怠慢。”
打发走了齐福,太后手中空空,下意识想要摸自己那串已经捻习惯了的翡翠佛珠,却不料手指在腕上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从明德帝开始拜佛修道之后自己便扔了那条珠子,不由心头更是不虞,冷哼道:“闹着回娘家,哪里还有半点母仪天下的做派!”
慈宁宫的掌事姑姑程婉忙道:“娘娘本就心中有气,再听了叛军围城这样的事,一时痴住也是有的,哪个女子出嫁之后遇到大事的时候不想娘家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