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像只大王八!
她好似自己都被这发展惊呆了,立在原地良久没反应——毕竟舀子遮住了眼睛,瞧不清左右。
那远处伺候的小太监看得瞠目结舌——堂堂重华殿下落得如此狼狈,这还了得。
他头一个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开始叫“公主”,紧接着园里园外的嬷嬷宫女们纷纷倾巢出动。
四周一片兵荒马乱,喊轿子的喊轿子,找巾子的找巾子,而隋某人却丝毫不掩饰,“噗嗤”一声,摁着胸口狂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
“隋少爷!”周逢青简直想捂住他的嘴。
后者不以为意,还拍着他的胳膊示意:“你看她,哈哈哈哈哈……”
“……”
宇文家的都是些什么人!
后知后觉回过神的小公主在嬷嬷们的怀里挥舞着拳头直跳脚:“你……那个谁!给我记住,我不会放过你的!——别拦我!”
“我要诛你九族,我宇文笙发誓,一定要诛你九族!”
少年抱着胳膊往树下一靠,懒洋洋地挑眉,“行啊。”
“那你记住了,我叫隋策。”
“诛九族你怕是得陪我一块儿下去,啧,真是挺不好意思的。”
这个早已记不清是春夏秋冬哪一季里发生的事故,算是两位怨偶的第一次相遇,并不惊天动地,但绝对记忆犹新,直到十数年后每次吵架时翻旧账,他二人也从来没能争出个输赢胜负。
一个觉得是对方先招惹的,另一个,则认为是水瓢自己动的手。
但不管怎样,梁子总是那时正式结下的,皇城里不知天高地厚的贵胄和趾高气昂的帝姬棋逢对手,将整个南书房乃至宫闱禁庭闹得不可开交。
因为看出来周氏图谋不轨,商音对周逢青自然没给过好脸色,从不手下留情。
周家小公子本就腼腆胆小,得知要查功课,当场便给急出了一身冷汗,慌里慌张地翻开书册,瞬间门和里头夹着的一只巴掌大小的知了尸体看了个对眼。
四公主目不斜视地敲击桌角,很快如愿以偿地听见了冤大头凄厉地喊叫,他甚至拍桌而起,原地里直蹦跶。
商音上扬的嘴唇才勾了个弧度,冷不防垂下眸子,发现膝盖处躺着的一条蜈蚣。
很快,重华公主也加入了蹦跶的队伍。
始作俑者拿书挡着嘴,终于笑出声来,小方少爷回头时,他正前俯后仰地靠着椅子大放情怀。
“隋策,你给我站住!”
少年动作灵敏地跑出书房,横竖是追不上,商音自有她的办法,招呼左右侍卫拿人,“抓到他立刻掰开嘴,我今儿非得让他把这条长虫吃进去不可!”
于是一时间门太监们包抄,侍卫们夹击,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方灵均收回视线无奈地摇了摇头,暗暗庆幸太傅前脚刚离开,否则又该气出病来了。
好在公主也不是常落下风。
午后到课程开始前,是段难得的浮生半日闲,隋某人总爱倚在院中的长廊下打盹。
她把画好了的大乌龟仔仔细细地贴了他满背。
贴到一半又觉得不满意,干脆再加上一个“磨牙如雷”,拍拍手,愉悦地走了。
等少年一梦睡醒,很快就觉察到肩头有沉甸甸的熟悉感,他翻了个白眼,驾轻就熟地往后背探去,摘下一打形态各异的王八蛋和一张娟秀的控诉。
“谁磨牙了!”
他不耐烦地将画纸们团成团信手扔掉,大摇大摆地往南书房方向去,而肩后仅剩的一张猪脑袋正在风里清晰而坚强。
虽然两个人较量有来有回,但比起商音,隋策实在是讨人喜欢得多。
他嘴甜,又不会端着架子,对女孩儿尤其包容,每回进宫,那些个年纪小的宫女和几位郡主都爱追在他身后问东问西。
不是分宫外带来的小玩意,就是听他不着边际地扯市井瓦舍里的趣闻。
重华公主正从一旁经过,少年余光瞥见了,刻意提高了嗓音:“是啊——”
他煞有介事地胡说八道:“这种‘向月花’民间门市面上买不着的,是我们隋家祖传的手艺,好看吧?”
小丫头们纷纷给他捧场,女儿家岂有不爱花的,围上前很快一抢而空。
隋策动作也麻利,三两下做好一朵,周遭的无论大姑娘小姑娘全有份,谁也不得罪。
他当然看出商音分明好奇却又死撑着脸面故作矜持,因此捏着指尖的绸花主动过去挑衅。
“诶,殿下。”
少年笑得明澈风流,“送你朵小花。”
商音诧异了半瞬,几乎有些意外,堪堪探出手指,隋某人就抽了回去,高高地举着胳膊,表情无赖又欠揍。
“求我啊,你求我,就把这朵最漂亮的给你,怎么样?”
早猜到他没安好心。
重华公主皱着鼻子愠恼道:“我才不稀罕呢,哼!”
似乎能把她气得七窍生烟地离开便算是完成了今日的任务,隋策转着绸花心情甚好地看着公主的背影笑。
话虽如此说,商音嘴上叫嚣着不稀罕,回到自己的住处依然不甘。
公主脚下堆着大把的丝绢绸缎,和今秋专研着隋策那朵花到底是怎么扎的。
“你看这像吗?”
小宫女皱眉沉吟,“唔……花瓣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她两团发髻耷拉下来:“我瞧也是。”
“那我再试试。”
“实在不行,咱们去宫外找绣娘好了,找他十个八个的,我就不信没人会!”
今秋一面比照着她画的样式琢磨绸花,一面不解地问:“殿下有必要如此在乎吗?其实隋少爷做的花样,还不比咱们宫里的精致呢。”
“可我就不想矮他一头嘛,看他小人得志的模样,我就生气!”
重华公主忿忿地撅起嘴,用力扯着丝线,“你说这世上竟会有这样讨厌的人,以后谁要是嫁给他,真是倒八辈子霉了!”
“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同情。”
在隋策投身行伍前,商音与他的斗智斗勇就没停过,很多年后的喜欢是真的,但那当下的恨意也是真的,因为双方都厌恶得过于直白分明,所以她总是想不起那一年的秋夜,在皇宫高楼屋顶上开导隋策的事。
可不管她发火也好,连哄带骗也罢,隋某人就是不开口。
大应朝的中期平和而安定,繁华着锦的永平城里数不尽的都是才子佳人,月下花前。
重华公主俨然只是其中不算灿烂的一笔,有人说殿下与驸马琴瑟和鸣,恩爱非常,也有不便告知姓名的知情人,道出两位从前不为人知的恩恩怨怨。
公主殿下和驸马有没有过仇怨,吵过多少回架,京城的百姓不得而知。
但数十年后的街头巷尾偶尔还会传些茶余饭后的闲谈,似乎是老将军又被长公主踹出了房门,今夜又该上哪位友人家打发时光了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