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李衡,他决不能让旁人知晓他还活着。
否则他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沈虞说道:“他……他是我的夫君,不过三年前已亡故。”
裴佑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一怔。
死了?
沈虞慢慢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哀伤,“我家住洛阳,十三年前随父前往长安探亲,归来途中偶然在路边救了身受重伤的他,他头部受了重伤,不记得前尘,又心脉受损,我求父亲用了上好的药才将他医治醒来,可是诊治他的大夫们皆说他活不过二十岁。”
“直到十五岁我及笄那一年,他答应了要娶我,可我还未来得及嫁给他,他便,不幸亡故。”
明明是一把极温柔清悦的嗓音,娓娓道来,可她的话语中却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哀恸和对尘世的无望悲哀。
裴佑听罢,一扫先前的懒散,直起身子开始认真地打量眼前的女子。
“父亲逼我嫁人,我不肯,为他守孝三年,父亲不再容忍,欲将我嫁给表哥,我抵死不从,从家中逃婚,本想来到祁州寻找多年不见音讯的姨母,岂料姨母早就在多年前搬走,听闻姨母有可能来到了颍州,这才与家中的表姐不远万里来到此处,并非是有心欺骗郡王。”
“郡王,我并无恶意,更不曾想要刺杀暗害郡王,求郡王高抬贵手,放我与姐姐一条生路。”
说到此处,沈虞在地上长跪不起。
裴佑沉默了片刻,唤婢女将沈虞扶起来,沈虞不肯起。
裴佑挥了挥手,婢女只好退下。
他起身走到了沈虞面前,沈虞低着头,面上尽管镇定,但心中也没有底,不知道自己这番话他会不会信。
正当她六神无主之际,裴佑忽地叹了一口气。
“虞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俯身将沈虞扶起来,沈虞拒绝不得,被他强行拉起。
“若是我猜的不错,你口中那位故人,应当便是我的二弟。”
“我与他容貌酷似,当年巫蛊之祸,若无他舍身相护,我只怕是无法脱身,原本我以为他已殒命,痛心不已,没想到他不仅活着,与姑娘竟还有这样一段情缘,当真是一段佳话,只可惜二弟他情深不寿,与姑娘有缘无份……”
若不是知晓当年的内情,沈虞几乎要信了裴佑这番话,她面上作惊讶之状,指甲却狠狠地陷进掌心里。
替大哥死去的分明是阿槿的兄长,那个同样清风朗月优秀清隽的少年,是阿槿心中至今的痛,又怎么可能是裴佑口中所言!
最匪夷所思的是,裴佑生得与哥哥容貌酷似,若说李循与哥哥有七分相似,那裴佑便是九分,更别提他刻意模仿了大哥的神态与言行,打眼望过去,只怕连静愍太子在世都会认错。
这个裴佑的身份,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可若是她没有记错,哥哥下面除了有一个小他许多的庶弟和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根本就没有生得与他这般像,年龄也相仿的兄弟。
“既然虞姑娘的亲人暂时遍寻不得,不如便留在这含章宫中?”裴佑目不错珠地盯着沈虞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细微的表情,“二弟落难,如无姑娘相救,怕是连二十岁都活不过,衡感激姑娘这么多年对他的精心照料之情,还请姑娘不要推拒。”
说着就朝沈虞作揖。
沈虞只好去扶他,“郡王不必如此……”
“还不知道姑娘的闺名?”
裴佑掌心朝上,顺势握住沈虞扶来的纤纤玉手,嘴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看向她。
他笑的时候,真的好像他,就连眼睛眯起的弧度都是如此的相似。
对着这样一张脸,沈虞的心中怎么也无法生出那一丝厌恶。
她的眼神清透干净,哀伤又珍重,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裴佑一时之间竟心跳如雷,嘴角那假面般的笑意也变得真切了许多。
待他反应过来时,沈虞已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低垂下那双漂亮的眼睛。
“郡王,我恐怕无福消受您的喜爱。”
裴佑也收了戏谑之意,认真地看着沈虞道:“我可以等你,等你忘记他的那一日。”
“我会替他照料你,只要你同意,我便娶你做我的正妻,你可愿意?”
沈虞的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可是……可是我们,不过才见过寥寥数面。”
裴佑轻笑一声,没有言语。
萍水相逢又如何,这世间芸芸众生,纵然是生养他的父母都可以对他弃之如履。
而高纶救他,亦不过是将他从一个火坑推进另一个火坑,烈火烹油的煎熬。
他这一生,都将是一个赝品,带着面具替他最厌恶的那个人而活,永远没有自我。
就连面前这个他只看了一眼便想要占有的女人,喜欢的也是那个让他失去自我、一辈子都无法翻身做自己的男人。
为什么,他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还要霸占着她的心?
凭什么,他可以毫不费力轻而易举地抢走他所拥有的一切?
这世间,当真是不公平极了。
他要得到她,从身到心。
*
阿槿一看到沈虞,立刻走了过去将她拉起来紧张地前后左右看。
“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他们是不是逼迫你了?你怎么不说话,他们是不是又给你喝什么哑药了?”
“你……你怎么哭了?”
最后一句,她眼角也微微湿润,心酸不已。
沈虞就像是她的妹妹,妹妹生得过分漂亮,总会被歹人觊觎,她本不该经历这一切,应当被父母娇养在深闺中,做个从小到大不知愁滋味的少女,嫁人生子。
可她这一生,却偏偏多灾多难。
“我没事,”沈虞破涕为笑,“我是太高兴了,我们都还活着,真好。”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槿向沈虞身后站着的两个婢女头去疑惑的目光,后者则一脸警惕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