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玄同将凤锦的手下从河边劝回来的时候,司空也正冒着大雨一路向东疾驰。
经过小半年的修养,宝珠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大概伙食比较好的缘故,它的身形甚至还比刚跟着司空的时候长高了一寸,身躯也壮实了许多。尤其它马力全开的时候,比起凤随的乌麒麟也不差什么。
司空有时候也后悔给它取了个土里土气的名字,像乌麒麟这名字多威风,还有凤锦的坐骑叫红眼睚眦,一听就是有仇报仇的火爆脾气,也很威风。
陈原礼的枣红马叫灵猊,听着秀气一些,也同样威风。
唯有他的宝珠……
一听就是乡下来的穷小子。
宝珠驮着司空从水花翻滚的溪流上方一跃而过,然后开始慢慢减速。在他们身后,同样身着轻甲的同伴们都追了上来。
他们在一处荒凉的山脚下停下。
凤随在一天前派出的先头部队已经等在这里了,和他们一样,马蹄裹布,马嘴上都上着嚼子,生怕马儿们会在急行军的过程中发出不必要的声音。
后面的同伴陆陆续续赶了上来,虽然大雨浇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但该有的流程还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短暂休息之后,队伍重新整队,开始上山。
山路被先头部队提前做过清理,这一路走上去,时不时就能看到被匆匆忙忙堆在路边的树枝。
这条山路最早是附近的郎中、樵夫们上山下山踩出来的,经过工兵整理,可以勉强并行双骑。头顶上方的枝叶遮天蔽日,要是在白天,几乎连日光都被遮挡住了。
行走在这样的路上,哪怕附近有人,也轻易不会被发现。
行军打仗,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但这些因素很多时候是不可能完全被预知的。
就好比这场暴雨。
唐凌也说天气会有变化,但谁也没想到这一场暴雨连着下了一天一夜也没有丝毫要收住的迹象。这个时候,军令已下,断没有再撤回的道理。他们只能在行军途中做出一些必要的调整,比如绕开太过空旷的地区,不在高大的树木附近停留。
还好暴雨虽猛,却并没有雷电——或许老天也站在他们这一边。
时辰刚过午后,但天空中堆积着厚重的阴云,天色黯沉得仿佛已经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耳畔除了铺天盖地的水声,连他们自己队伍里的脚步声都几乎听不到了。
冒雨穿过密林,地势变得更加陡峭,有些路段甚至要下马步行过去。
这是通往蓟州的最后一段山路,前方的山坡下面就是蓟州的西城门。据说也是防守相对而言较为松懈的一个城门——这也是蓟州附近多山,城西一带更是地形复杂,大队人马根本无法从山中通行的缘故。
“难以通行,不等于无法通行。”凤随站在山坡上,远远眺望雨幕中若隐若现的城池,声音轻的像暴雨中一缕让人捕捉不到的微风。
大雨落在他的斗笠上,又顺着斗笠的边缘滑落,水光衬得他一双利眼寒光慑人。
凤随冲着身后的亲兵做了个前进的手势。
轻骑兵沿着工兵开出的小路,飞快地向着山下前进。在很多人看来无法行军的恶劣天气,此时此刻,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而在山林的另一侧,同样的一队士兵也正在向导的带领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山谷中密如蛛网一般的小路,朝着蓟州城的西城门逼近。
白茫茫的雨幕之中,高大巍峨的城墙终于露出了巨兽一般狰狞的身躯。
多年来,宋辽之间的征战并没有真正波及到蓟州,故而从外表看去,蓟州的城墙反而是保存得最为完整的。
从司空他们埋伏的地方,可以看到城墙上方的旗杆上,辽人的战旗被雨水打湿,有些无精打采地垂挂在那里。
城墙上方时不时就有人走动,但大约是暴雨天气给人带来一种安全的错觉,他们的例行巡逻有些敷衍。
至少从司空他们的角度看过去,他们的队列并没有军队该有的肃杀之感。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司空趴在乱草丛中,腿脚都几乎要麻了,暴雨还跟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司空觉得,这会儿要是把他拎起来拧一拧,浑身上下都能拧出半桶水来。
这样的天气有利于他们隐蔽,但凡事有利就有弊,他们的手雷、地雷恐怕都无法使用了。
夜色渐深。
城墙上方的更鼓声也穿透了厚厚的雨幕,隐隐约约地传来。
丑时。
司空整理了一下身上该带的东西,准备出发了。
凤随就站在他的身后,看到黑沉沉的夜色中那张隐约发亮的年轻的面孔,他有那么一个瞬间,几乎有一种抓住他,不让他离开自己视线的冲动。
然后他看到司空转过头,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有些模糊的笑容。
司空走了过来,给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的、大大的拥抱。
凤随愣了一下,就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了他。隔着轻甲,他几乎能感觉到司空的心跳,一下一下,又鲜活,又热烈。
司空闭了一下眼,让自己的全副身心都沉浸在了这个短暂的拥抱里去,就像要从他爱的人这里汲取能量似的,放纵自己软弱了这么一刹那。
然后他听见凤随在他耳畔轻声说:“一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