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知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笑着坐在了宴钺对面,长长的桌子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宴钺似乎有点不悦,他看了眼旁边的年轻管家,后者立即重新搬来一个椅子,就放在了宴钺旁边。
戴着口罩的年轻管家到纪知声旁边来,低声道,“请您到先生旁边。”
纪知声微顿,抬眸望向宴钺,片刻后笑着起身,顺从的过去:“老师什么时候请了一个这么懂你心意的管家?”
宴钺:“一直跟着我,原来的管家有事,他就暂时充当一段时间,小知见笑了。”
菜一盘盘上来,主要是各种各样的点心,宴钺道:“我记得你留学的时候,很爱吃这些,专门给你做的。”
“谢谢老师,”纪知声接过一块,在自己盘子里慢慢吃着,垂眸道,“一年不见,老师身体好点了吗?”
“原本是打算去接您的,但是现在反倒是您先请我吃饭了。”
宴钺微笑:“没关系。”
他身上似乎没有哪里不妥帖,整齐而优雅,每次嘴角的微笑都保持着相同的弧度。宴钺自小定居国外,身上有八分之一E国的贵族血统,一举一动都让人赏心悦目。
“我听秦言说,你最近遇上了点麻烦。但你没告诉他是什么麻烦。”
纪知声点点头:“没关系,老师不用担心,我可以自己处理。”
“长大了啊……”宴钺感慨道,“当年你还很青涩。”
“不过秦言可跟我说了,你上次的鉴定报告很危险,”他敲敲桌面,抿了口红酒,弯唇:“有些东西,能不碰,就尽量不要碰了。”
纪知声:“嗯,这是最后一次。”
宴钺向后一靠,看着纪知声平静的脸,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招了招手。
最后一盘菜上来,打开一看,是道肉糜,闻着像是各种肉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什么。
“先生,菜上齐了。”
宴钺点点头,自己夹了一块尝了尝,片刻后,笑道:“我还是最喜欢这道菜,你尝尝。”
他给纪知声倒了一杯红酒,示意:“糜肉配红酒,听着有点奇怪,但是滋味很好。”
纪知声不太喜欢吃肉,他微微皱眉,抿了口酒,“这是什么肉?”
“哦?就是最常见的肉,小知有忌口?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信了宗教。”
“没有,就是问一下。”
纪知声夹了一点,放在嘴里,紧接着喝了几口酒,将莫名反上来恶心感压下去,眉头皱的更深,“……内脏?”
宴钺细细看了看他的表情,眼睛一弯:“嗯。”
他放轻了些声音:“是内脏,好吃吗?”
纪知声抿唇:“不习惯。”
“也是,”宴钺笑了,幽谧的眸子中诡光流转,他说,“毕竟一年前,你就不习惯吃。”
纪知声手一颤,手边的高脚杯砰的掉在地上摔的粉碎,溅出来的酒液鲜红的想血。他倏地抬起头,茶色的眼瞳中充斥着惊疑之色,“老师,你……”
他只撞进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宴钺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笑的很愉悦:“傻孩子,最常见的肉,不是人肉吗?”
纪知声脸色顿时惨白,他猛地站起来,下一秒却浑身脱力的摔了回去,眼前一阵强过一阵的模糊。
他强撑着,“你…T……”
宴钺取下身上的变声器,温柔的俯身环住纪知声,嗓音变得低沉优雅,宛如夜幕里的大提琴,在他耳边轻喃。
“好久不见,”
纪知声陷入一片黑暗。
——
同一时间,席矜给纪知声打了数个电话都没有打通,心里直觉有点不对劲,他请了假从警局回了家,到门口的时候发现一张字条——
席副队,电话拉落你家里了,我没有钥匙。去老师家一趟,下午回来。
纪。
席矜打开门,在桌子上找到了纪知声的钥匙,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沉默片刻,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好像真的没有给纪知声他家的钥匙。
……都怪他平时去纪知声家串门串习惯了,把这个事给忘了。
席矜给林局和金队打了电话,让他们时刻注意纪知声身上追踪器的反应。然后拿着纪知声的手机出了门。
而在他离开不久后,纪知声家门缝里却传来凄厉的猫叫,和急切的挠门声。
——
“先生,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东西。”
年轻的管家摘下口罩,露出来的那张脸赫然是Loyal,他恭敬的递上一个极微型的追踪器。
他们在别墅的地下实验室里。
周围亮着白炽灯,冰冷的处罚椅上坐着一个斯文俊美的青年,此刻正在昏睡着。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宴钺亲手换了下来,变成了一身暗红色的丝质轻薄布料。
黑色的金属牢牢束缚在他手腕上,低垂着头,中长发掩盖住半张脸。
宴钺接过Loyal递过来的追踪器,笑叹道:“果然,秦言说他他的精神状况稳定下来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找人查了查,真是如我猜想的一样。”
修长的掌心攥紧,他目光温柔的落在纪知声身上,“真是不乖。”
追踪器被重新扔到Loyal手上。
“人准备好了吗?”
Loyal拍拍手,地下实验室的门被人咔嚓一声推开了,进来了一个和纪知声长相一模一样的青年,无论是气质还是微笑,都接近有七分相似。
只不过那张脸仔细看有点僵硬,并不是很协调,是个被硬生生做出来的假货。
‘纪知声’看向宴钺的目光藏着深深的痴迷和狂热。
宴钺却厌恶的移开视线,“你知道怎么做吧。”
‘纪知声’拿过那追踪器,恭敬道:“为先生献出生命,是我的荣幸。”
Loyal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宴钺淡淡的嗯了一声,“走吧。”
‘纪知声’转过身去,拿上纪知声的车钥匙,离开了别墅。
……
夜晚慢慢降临。
纪知声还是没有回家。
席矜派了个兄弟蹲在天玺苑他们家门口,自己在警局一直看着追踪器的动向。
“这怎么回事儿啊,这家伙在干什么。”
监视员道:“这里是市中心的商贸街,纪顾问应该是在买东西。”
“不对啊……”席矜微微蹙眉。
纪知声除非宣泄情绪之外,很少去人那么多的地方,况且他买东西一直很果断,根本不会在商贸街逗留那么长时间。
而且,现在是特殊时期,纪知声更不可能在没有手机的情况下自己一个人在外面……
席矜心里头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
“让周围的兄弟不要远远的跟着了,近点去他身边看看。”
十分钟后,屏幕中代表着纪知声的红点动了,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冲上了晚兰江的高架上。
然后蓦的停下,红点消失。
席矜瞳孔骤缩,“怎么回事?!”
“怎么消失了?!”
“席副队别急——”
恰在这时,小刘抱着电话匆匆冲进来,脸色很难看,看着席矜冷沉的脸,艰涩的咽了咽口水。
“……副队,盯梢的人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说是纪教授的车冲出了高架,不知道什么原因,车直接爆了,现在……生死不知。”
“……”
检测室一片死寂。
席矜的表情有那么段时间空白了两秒。
心好像被谁重重的掐了一下,狠狠摔在冷冰冰的雪地里,耳边传来刺耳的嗡鸣声。
他张了张嘴,感觉像是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
“……你说什么?”
小刘闭了闭眼,似乎不忍在说下去,快速交代道:“现在那边正在出警,医院也已经安排了车,副队……你要去看看吗。”
席矜脸色唰的白了。
——
晚兰江。
警车蓝红灯排了一排。
人声嘈杂,交警指挥秩序,席矜来的时候,车的残骸已经被捞出来了,被烧的扭曲。
人也捞出来了。
就躺在担架上,盖着一块白布。
席矜听不见任何声音,直直的剥开人群,眼眶红的吓人,宛如疯子。所有人都拦着他。
“席副队,你干什么!”
“别去掀……哎,人没了。”
“当场宣告没有抢救的必要……”
“让开……”席矜推开一双双拦住他的手,他忽的停下,红着眼嘶吼道,“都让开!”
一时寂静。
席矜一步步走过去,浑身被恐惧侵袭,控制不住的浑身打摆子。警局的人哪里见过他这幅模样,顿时忍不住鼻尖一酸,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席矜手抖的不成样子。
唰。
白布被轻轻掀开。
一张被灼烧的脸暴露了出来,但是不难看出,这张脸就是纪知声的脸。状如渊鬼,哪有半分平日笑闹的表情。
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成了一具尸体。
刺鼻的灼烧味和夜晚的凉风交织在一起,像一曲永眠的诡秘夜笛。
不……
不可能……
席矜想看的更清楚,却摇头后退了一步。这不可能是纪知声。
可那张脸却像是钉子一样,死死的钉在了他眼中,刺的他浑身疼。疼的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席矜慢慢蹲下来,高大的身影缩成一团,像只绝望的大狗。他将自己的头埋进臂弯里,路面上砸出了一滴滴的水花。
纪知声……
良久,他喉间溢出一声沙哑至极的声音。
“我还没给你放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