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动静,她头也没回,查令荃会这么生气完全在她预料之内,她自知理亏,不打算先开口。
“你疯了?”查令荃蹲下身,拿开调色盘,“你在想什么?”
施翩垂下头,小声说:“我想留在国内。”
查令荃克制道:“你回来这两年落下多少进度,你知道吗?每年都有无数艺术家闪现,你也想当消逝的流星吗?”
施翩:“我在国内一样能画画。”
“一样?!”查令荃起身,用力踩了下地板,气急败坏道,“你不想去喜欢的学校了?不想见那些古怪的老头子老太太了?”
怎么可能一样!
施翩从小生活在欧洲,受其中的艺术熏陶,在这样的环境成长起来,在无数天才中存活下来。
现在离顶端只有一步之遥,她居然想放弃?!
查令荃完全摸不着头脑,到底是她疯了还是他疯了?
查令荃疯了一阵,勉强冷静下来。
他问:“施翩,你想清楚了?你不要你的艺术生涯了?”
施翩抬头,定定地看着他:“如果只是换了个环境,天才就被湮没了,那我这个天才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查令荃一口气卡住,半晌,他道:“给你三个月之间,毕业之前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他拒绝再谈这件事。
查令荃花了一周的时间,企图弄明白施翩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最后,他找到了陈寒丘。
两人约在咖啡馆见面。
这是查令荃第一次见陈寒丘。
个子高大却显清瘦的少年,一身冷傲。
“喝点什么?”查令荃问。
陈寒丘说不用,接过他的名片。
陈寒丘看了片刻,抬头看向查令荃。
男人穿着一身精致的西服,从头到脚,一丝不苟,这是Liz的经纪人,也就是施翩的经纪人。
他放下名片,问:“找我有什么事?”
查令荃打量着对面的男孩,他查过陈寒丘,知道他的家庭环境,知道他的母亲去世,知道这是施翩喜欢的男孩子。
半晌,查令荃问:“你和施翩在一起?”
陈寒丘平静地注视着他:“是,我们在一起。”
查令荃盯着他看了半晌,开门见山:“我希望你主动提出和她分手。先别急着打断我,听我说完。你认为你现在的家庭情况,和施翩长久的可能性有多大?理性分析,她从小吃穿用度都是顶级的,她没有为生活琐事操过心,她想要什么,就有人送到她手上。对,她还有足够的钱,所以你们即便在一起,她的生活质量也不会改变,但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
陈寒丘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攥紧。
他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以后我会给她想要的一切,我有能力给她想要的一切。”
查令荃一笑,高高在上的目光像在看一个天真的男孩。
他道:“你有能力,你也无法和我保证这样的日子的会持续多久。三年?五年?十年?年轻人,未来没有那么简单,你往窗外看,多少碌碌无为的人,多少创业失败的人。你想以后和她在连转身都困难的出租屋里约会?你想所有节日都用以后敷衍过去?你能给她什么?以后到底要多久?”
查令荃喝了口水,继续道:“我知道你很努力,你还有非常优秀的成绩。但你的时间都用在哪里,你要学习,兼职,挣钱,你有时间陪她吗?你想让她次次失望吗?你知道她需要很多爱吗?”
陈寒丘紧抿着唇,没说话。
他低声道:“抱歉,我不想和她分手。”
他明白查令荃说的一切,知道未来可能的后果。
但是……她那么努力向他奔跑而来,她看向他的眼睛是那么明亮,她说她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她没放弃之前,他怎么能放弃。
查令荃早知道说服陈寒丘没那么简单。
他身体前倾,盯着少年,一字一句道:“她说她想留在国内。她年纪小不明白,但你不一样,你一定明白,留在国内对她意味着什么。陈寒丘,她是个天才,她的未来不能毁在你手里。”
查令荃看着对面的少年,陈寒丘始终平静的面容有了变化。
他松了口气。
查令荃松了松领带,停顿几秒,道:“听说你母亲前阵子去世了,节哀。”
陈寒丘眼睫颤了颤,无声和查令荃对视着。
查令荃移开眼,语气冷漠:“据说换肾手术需要40万,可你知道Liz一年光是花在颜料上的钱有多少吗?远不止40万。”
“陈寒丘,世事无常,可能明天施家就会破产。”
“她可能也会生病,你难道也想让她在医院里等……”
“够了。”
陈寒丘打断他。
少年缓慢站起身,攥着书包的指节泛白,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馆,没有再看查令荃一眼。
查令荃静坐片刻,忽然俯下身,闭上眼,双手撑着膝盖。
他深深吸了口气,起身离开。
这一天,陈寒丘在路上走了很久。
他走得很慢,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天黑透了,他才回到家里,打开门,家中一片漆黑。
陈兴远不在家,没有人在家。
陈寒丘回到房间,打开灯,看着倚在墙边的画。
这是他的生日礼物,这是施翩画的画,她给这幅画取名叫《光》,她对他说,陈寒丘,遇见你真好。
陈寒丘静立几秒,蹲下身。
他安静看着,低垂的眼慢慢湿了,他难过地想,他需要多努力,才能抓住这束光。
可他没有40万。
现在救不了他的母亲,将来或许也救不了施翩。
……
周一,陈寒丘照常去接施翩。
自行车经过老街,这条街上栽满悬铃木,他们看过悬铃木从翠绿变成金黄,金黄色落满地,冬日只剩枯枝。
又到了春天,树上悬铃叮当响。
陈寒丘目视前方,身后,女孩子软软的脸贴着他的背。
自行车的铃声叮叮当当地响,他们穿越街道。
女孩子仰头看着飘落的悬铃,嘟囔道:“好烦,都掉我头发上了,还是秋天好。”
她嘟囔了一会儿,又问:“陈寒丘,秋天你还来接我吗?”
陈寒丘握紧把手,张了张唇,说不出话。
他想,等到秋天,她应该在自由、熟悉的环境,她应该和朋友说说笑笑,她应该过她的生活。
她应该,在明亮,温暖的地方。
风吹过,他没有回答。
毕业前一晚,陈寒丘去了平时兼职的电脑维修店。
他打了声招呼,找老板的儿子。老板的儿子在上大学,刚放暑假回来,在店里帮忙。
陈寒丘道:“哥,想找你帮个忙。”
两人在角落低声说完话,陈寒丘转身离开。
陈寒丘走了很多条街道,经过很多家店,选了很久,选出一束施翩会喜欢的花,她喜欢玫瑰。
这是他第一次送她玫瑰。
但她……可能会不高兴。
第二天,陈寒丘没有去接施翩。
他拿着花,站在走廊上,看她迎着风,小跑着奔向教学楼,她穿着漂亮的裙子,脸上带着笑。
他看了片刻,回到教室里,听她小跑上楼。
于是,按照准备好的一切。
他红着眼,竭力压制着情绪,说出了那两个字。许久,他狼狈地闭上眼,听她慌乱远去的脚步声。
教室里,温暖的阳光照进来。
陈寒丘浑身冰冷,他捧不住花,花束朝地面坠去。
“……寒丘,没事吧?”有人在问他,“好好说不行吗?”
陈寒丘缓了一阵,蹲下身,重新捧起花,哑声道:“哥,谢谢你。我去校门口等她。”
陈寒丘想,往前走吧。
施翩,你不要回头,不要再奔向他。
这一天,陈寒丘捧着花,从清晨等到天黑。
有人经过,看到低着头的少年,忍不住问,学神,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还捧着花?
每当这时候,他会告诉他们,他在等施翩。
晚上十点,陈兴远到学校找陈寒丘。
远远的,他看见站在校门口的少年,捧着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在等人。
“寒丘?”陈兴远喊他的名字。
陈寒丘动了动,抬起眼,看见父亲担心的脸。
陈兴远问:“怎么不回家?在等人?”
他看向那束漂亮的玫瑰。
陈寒丘张开唇,嗓音嘶哑:“爸,我在等施翩。”
陈兴远愣了愣,想起那个笑起来十分漂亮的女孩,他看看儿子,又看看花,问:“十点了,她还会来吗?”
“……不会了。”
他哑声说。
陈兴远看了眼儿子,拍拍他的肩:“回家吧,爸带你回家。”
隔天,早上五点半。
陈寒丘准时睁开眼,如往常般起床,做好早餐,再背上书包,和陈兴远告别,骑车去接施翩。
陈兴远一愣,毕业了还去上学?
这孩子傻了?
陈兴远追出去,喊了几句寒丘,他早已骑车走远。
他笑着叹了口气,等到学校就知道了,这孩子平时看着冷,不说话,原来还是个小孩。
陈寒丘骑车在别墅门口停下。
他放好自行车,在原来的位置等施翩,可这个早上,他等了很久,施翩都没有出现。
他站在烈日下,忘记了自己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他面前停下。
“你来找施翩?”来人这样问。
陈寒丘抬眼看去,是施文翰。
施文翰看了眼时间,告诉他:“施翩昨晚的飞机回去,这时候应该到意大利了。”
“回去吧。”他说。
陈寒丘仰起头,看向天空。
晴空澄澈,阳光灿烂,是她最讨厌的天气。
她不喜欢晒太阳,她会躲在阴影里,抱怨东川的夏天太热,会嘟囔着让他站在身前,挡住光。
可她不能在黑暗里。
他的小公主。
他的小公主,会有盛大、灿烂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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