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丁点火星。
只要这两个人里有一个说“骨灰坛碎了”,就会即刻将这里烧成灰烬。
弟弟看着他连反光都没有的黑色眼睛,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出,冷汗都下来,说:“柜子,柜子顶上……”
时朝转过眼,看着从始至终没说话的哥哥,确定了主谋,问:“为什么之前没动作?”
哥哥牙关打着颤,那张粗野的脸五官踌躇,操着浓重的乡音说:“弟娃前两天去酒吧……赊了两瓶洋酒……额们这天儿瞅见你哩坛……”
在纷乱的角落卑贱地活着,还要互相拖拽,生怕有谁能逃出生天似的。
时朝在柜子上拿到骨灰坛,仔细检查一遍,发现没被打开过。
他渐渐平复呼吸,闭了闭眼,撂下客厅三个人,去打包收拾自己的东西。
五分钟后,他提着老旧的蓝白格编织袋,环顾一圈。
三人中没人敢动,唯一变化的是房东的裤子洇湿一片,丑态毕露。
时朝走到他面前,把自己那条领带抽走。
失去束缚,房东瘫软在地,怎么也没想明白,这个看起来最好欺负、白白净净、毫无攻击性的人,动起来像只凶恶的虎。
时朝伸手出去。
房东看他动作,以为自己要被打,发着抖紧闭双眼。
可时朝的目标不是他,而是抽走了他衬衫口袋鼓囊囊的一团票子,捏在手里数。
时朝很快数完。
足足一千两百零一块。
这里一个月房租也才三百。
两兄弟里的哥哥最会看眼色,立刻翻自己衣服,把一张藏在裤子内袋的一百递给时朝。
时朝没接,从一团票子里抽出张一块扔回给房东,说:“自己收好,下次别拿这么多钱出来讨债。”
也到离开的时间了。
原本的计划就是在这里住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找到工作,搬离这里。
即使今天没有应聘上游乐园,明天他也会去别的地方。
……去他一定能应聘上的地方。
他在渐凉的秋夜里走下楼梯,挥走鼻尖缭绕的飞尘。
时朝站在小区门口的十字路口,看着面前呼啸的车水马龙发呆。
一辆本田过去时,他被汽油味呛了一下,想从兜里摸根残烟,却没摸到。
身边有人递一根崭新的过来,中华,说:“哥。”
有一瞬间,时朝以为那是郝与洲。
但不是。
他恍惚一下,心想。
自己竟然还是想他的。
时朝视线从周小威脸上绕过一圈,默认了他从警局跟到这里,一并默许了他的称谓。他没有问周小威为什么跟过来,周小威也没问他为什么拿着一袋行李。
他接过那根烟,问:“在哪弄到的?”
周小威没反应过来,以为他说的是中华:“什么?烟吗?别人送我妈的礼。”
时朝熟练地吐出一口烟圈:“我说吊坠。在哪弄到的。”
漂亮的椭圆形烟圈在空气中逸散。
周小威一改下午抢时朝猪耳朵的色厉内荏,乖顺地站在他面前,听见这话连忙摇头:“那不是偷的,那是捡的!在人民公园里捡的。哥你要想看我带你去看看,我还记得地方。”
时朝:“好。”
他把烟摁灭在垃圾桶顶的石英砂里:“那就去看看吧,带路。”
时朝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片地方,跟上前面的周小威。
他们到达时,公园门已经关了。
周小威抓耳挠腮想进去的办法,想提议他们翻过去,扭头却发现时朝站在门口的灌木旁,专注地看公园门口巨大的显示屏。
显示屏二十四小时工作。
此时深夜,它兢兢业业,循环播放。
时朝一眨不眨,正看着上面英气逼人的年轻人,完完整整听完了郝氏集团董事长的个人介绍,目光专注。
细看去,这和他看到别人的平淡目光都不一样。
竟带着奇特的深情。
周小威也跟着去看屏幕。
屏幕上的人刘海向后耙梳,拥有一张俊美优越的面庞。
那是张极具杀伤力和记忆点的脸。浓眉高鼻,脸廓流畅。
如果旁白不说,周小威还要以为是什么国际巨星。
郝与洲。
二十七岁,已婚,一妻一子。
荣誉加身,外貌优越。
事业有成,家庭美满。
而时朝负债无数,只有自己。
……和手里的一包行李。
广告结束,大屏幕转到交通提示。
时朝回神:“你回去吧。我去游乐园。”
想来现在郝与洲也不缺这一个吊坠。
既然都丢了,应该也不会再要了。
*
周小威没让时朝在公司待,理由是更深露重。
——虽然时朝不觉得有什么。
最终,在他极力要求下,时朝在他租的房子打了个地铺。
还算夏末,屋里闷热,地铺倒更凉快。
周小威租屋里的空调坏了,没修。
时朝在黑夜里看着天花板,听周小威煎鱼一样翻来翻去,问:“睡不着?”
周小威翻身面朝他:“哥,我能跟着你吗,我就觉得跟着你特别安心,你把我当个小弟吧,使唤我就行,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挨着你我就不浮躁了。”
他憨憨地挠自己的后脑勺:“就觉得和你待一块特别静,哥你想要啥跟我说,只要不犯……”
他思路越来越偏,时朝及时制止:“手腕不疼了?”
周小威脸庞稚嫩,还带点婴儿肥,忽略掉黑眼圈,也算清秀。
他踌躇片刻,还是有点怕他的,可更怕他不答应,说。
“哥,你别吓我啊。”
时朝没理他。
周小威脸埋在被子里,这是半夜,流水的月光透过窗棂,照亮他神色挣扎的眼瞳。
“我今天……第一次知道我妈抽烟,烟哪是什么好东西啊。”
时朝睁开眼:“好。”
这才是他想听的答案。
多一个不多。
他被越来越多关于郝与洲的信息搅和得坐立难安,有个人分散注意力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玉溪、中华都是烟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