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归是前头的男人家,李猎户还死了,叶大嫌弃晦气。
自家儿子卷铺盖到这边住,是顶着克亲的命被分出来的,他还怕克着自己,自然更少来。
他无视叶存山的态度,自说自话:“你那院子里泡着米是准备做年糕?我不是跟程哥儿说了我给你们做了年糕吗?他没给你说啊?”
云程抱着烧火棍,不理他。
这种时候,还是交给叶存山处理,他不添乱。
存银慢慢悠悠推着锅铲,不让肉丁粘锅,炸了一阵后,这味儿更香了。
他也不吭声,甚至不回头看,假装他不存在。
他没叶存山莽,在家里他是最小的,挨骂受委屈都要忍着的,偶尔顶嘴,还得看长辈们的心情。
叶存山说:“给我说了,但我想打个新鲜年糕给他尝尝。”
年糕打完放一放,就会变得梆硬。
新鲜年糕做出来还是软糯的,蒸熟的米能加糖吃,捶打过后还能吃口热的。
但叶大只觉得他们矫情,“哪里这么麻烦?不都是新打的年糕?煮煮怎么不是新鲜的?费事。”
话不投机。
叶存山没上门膈应他,他自己送上来了,就把话说得更直白了,“这哪里麻烦?这不是新打年糕尝个鲜的问题,是我要亲手打了年糕给他吃,听出来了吗?我在讨好他。”
叶大一张脸皱成了问号。
存银也竖起了小耳朵,还冲云程挤眉弄眼:好肉麻哟。
叶存山不觉得肉麻,他娶亲后脸皮见长,原本只是行为大胆,这些时日被云程的土味情话锻炼过,这直白话也能面不改色地说。
“家里穷,云程会挣钱,我现在指着他挣钱养我,供我读书……”
叶存山揉好面团,放一边醒面,擦手时还先冲云程笑了下。
他脸黑,不管分家前后,叶大都觉得这大儿子骨头硬。
现在看他笑,还不自觉抖了下身子,鸡皮疙瘩掉一地。
叶存山说:“反正我跟他都光条条一个人,谁嫁谁娶都不要紧,谁养家谁当家。”
叶大隐约听出来了一点意思,眼前晃了一晃,扶到了桌子,才知道不是视线晃了,是他头发昏,脚发软。
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劲啊。
什么叫谁嫁谁娶不要紧?这关系大着呢。
一个大男人,娶亲就是正常嫁娶,嫁人就是入赘。
入赘到别人家,这还不要紧?
以后生了娃跟云程姓,挣了功名,也是云家的。
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这儿子也是云家的。
入赘到别家的儿子,就是还能给他尽孝,那也不能给他摔盆儿了。
要摔也是给云程的爹摔——虽然云父已经死了,不用摔了。
叶大看叶存山还又望着云程笑,对后面的话有了预感,一句不想听。
他一下想到叶根说的,儿子儿媳肯定埋怨他。
他留下熏肉跟年糕,背篓都不带走,步子又虚又急,忙慌慌的找到了叶根家。
叶根是族长,有儿子帮他,到年底也忙得脚不沾地,今年他还打算给存雪说亲,已经在谈亲事,选吉日,存雪早前拿了红布,也在绣嫁衣。
现在他家事忙,族里事忙,还要压着那群外姓村民不让他们年底搞事,眼睛都熬出了红血丝。
叶大还跑过来,非说有急事找他。
叶根现在看见他就来气。
再没见识,村里闲话还没听过?
谁家公公上门给儿子儿媳送大浴桶!
程哥儿孝期都没过,明晃晃送过去像什么样!
人家家里做了浴桶,那是小夫夫俩以后也会用到的,做就做了。
村里人现在得了恩惠,谁敢说一句不是。
送到县里算什么!
叶根是不知道叶大临走前还瞎咧咧了一通,不然叫人进门,还得气得抽他两下。
来年还指着程哥儿教人织带彩的毛衣,这叶大在搞什么!
叶根平时和气,一族都是自家人,外姓都是破落户,没什么能让他着急上火的事。
这次实在是忙,实在是恼,坐下后满脸不耐,“你有事就说,哆哆嗦嗦做什么?也是个老庄稼汉,体虚成这样?”
说完,叶根顿了顿,想到叶大的续弦是个寡妇,这寡妇怀着孕,村里还有其他寡妇。
再看叶大这怂样,他压着怒气猜:“你勾搭别的寡妇了?”
叶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瞎说什么!我没勾搭寡妇!我儿子出事了!”
叶存山?
叶根也急了,“出什么事了?不早上才回来吗?”
他还叫旺祖过去看了,确认没要帮忙的才下来。
叶大说:“他想入赘!”
这话耗尽了叶大的力气,他养了快二十年的儿子,要入赘。
要入到云家那个外姓家,去给个破落户当赘婿!
叶根愣了愣,差点笑出声,憋回去后一开口又想笑,就喝茶掩饰。
叶大当他也被惊住了,当下就坐不住了,围着堂屋来回踱步,“说他读不起书,程哥儿挣钱厉害,谁养家谁就当家,他俩都光条条一个,谁嫁谁娶都没有关系,这怎么没关系呢?”
“他俩登记了族谱啊,这把成亲当儿戏啊!”
叶大也终于认清云程现在的地位已经变了。
不是村里小门小户的外姓,不是住河边小土屋的破落户,而是会造纸,会织毛衣,能跟村里作坊对半分红的“富户”了。
上回去县里,他想说云程用度奢侈,才赚了几个钱,就从头到脚一身新。
想到云程现在干的事,他憋回去没说。
实际心里没那么顾忌,觉得他是云程长辈,觉得云程是靠叶存山过日子,靠叶存山接济,他说就说了。
现在被叶存山打击完,他要说后悔,还不是后悔对云程不看重,而是选错了修复关系的方法。
就不该给他们做浴桶,也不该给存银买银豆豆,直接给他们银子实在。
叶存山有钱读书,不靠云程养着供着,就不会动入赘的念头。
叶大顿了顿。
一想到供人读书,就想到叶二叔瘦得皮包骨的样。
一家子富户拖累成这样……
叶大打了个哆嗦。
他实在犹豫,又不想吃苦,又想要儿子孝顺。
偏偏这时,叶根已经收拾好心情,站在了叶存山那边,针对登记族谱这事,给叶大了一记重击:“啊,登记族谱也没事,他要入赘的话,我给他俩除名就是,不麻烦,拿笔那么一划……就没了。”
叶大:???
你怎么会同意!
这一天,叶大精神恍惚的回了家。
亲爹叶松叫他他不理,亲娘刘翠英喊他搭把手他没听见,陈金花使唤他,叶大目光落在了她的肚子上:“你真能生儿子?”
陈金花:?
不管能不能生,现在都要说能生。
她一挺肚子,“去,给我冲碗藕粉,加点蜂蜜进去,我爱喝甜的。”
歪理一套套的:“甜儿酸女。”
前一天说想吃梅子,还是酸儿辣女。
叶大一颗心左右摇摆。
一边是成年的,能干壮实,识文断字,可以科举,夫郎厉害的大儿子。
一边是出生后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是男还可能是哥儿的孩子。
前头做好了决定,再纠结犹豫一次,还让他想起来,养两个娃好像不比供着叶存山读书便宜。
叶存山是个心软的,两口子现在不缺钱,他接济不了多少。
叶大眼睛一亮,扒拉着家里余钱,想去叫叶存山别惦记着入赘,跟他搞搞苦情戏,到时就老父亲抹泪:“爹供你读书!”
山上三人继续忙碌着操办年货。
存银简直崇拜死云程了,趁着叶存山出去拿柴火的功夫,追着云程问:“大嫂大嫂,你快给我说说,怎么让我哥入赘的?不瞒你说,我择婿标准就这样,能干能识字,还耙耳朵!快给我说说,我过年到处溜达,也能提前捉一个!”
云程现在也笑得开心呢。
他跟叶存山说过入赘这事,不需要他入赘。
反正以后真有孩子,他要给孩子取名姓云,叶存山也会答应,门庭上,还是扒着大姓。
只是膈应叶大的事,没真的办下来,云程就总不敢信。
这可是古代,万一叶存山这几天冷静下来后,还是决定跟老父亲温和交流,和稀泥处理呢?
云程可不知道,这些天里,叶存山不仅没有冷静下来,还因为抱着个温软小夫郎啥都不能干,心里火已经冒了三丈高。
他们是亲父子,他了解叶大,即使时代原因,孝义压头上,也是能顶嘴阴阳怪气的关系,现在还分家了。
分家契拿到县衙都是管用的,他尽孝没问题,叶大插手他家事才有问题。
所以这事儿叶存山没啥压力,就想出气。
存银看他神游天外,笑得甜蜜蜜,大声喊了一句:“大嫂!回神了!”
云程回神也藏不住笑。
真好。
现在可以确定他在叶存山心里地位了,以后不怕了。
云程告诉存银:“首先你得到说亲的年纪。”
存银跺跺脚,“不跟你说了!”
他自己去问他哥!
云程笑得发出鹅鹅鹅的声音,存银感受到他的幸福,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哥好吧?你俩什么时候生娃啊?”
云程摆手,“孩子得看缘分啦。”
这时代说是孕痣越红越容易怀崽,他眼尾的孕痣颜色还不错,是个容易怀的体质。
可他现代来的,知道生产的危险,原身往前十多年都是饥一顿饱一顿,营养没跟上,体质很弱。
他也会跟叶存山商量,等到身子养好一些,再备孕。
从怕生孩子,到有打算生,已经是思想上的大跨步,再早,云程就不行了。
存银还想问,叶存山也提了一筐柴进来,整整齐齐码在墙角边,问他俩笑什么。
存银追着问入赘的事,叶存山不给准话,叫他猜。
这孩子性急,不经逗,猜来猜去他烦了,包的包子都歪歪扭扭,被叶存山打了手心,“好好干活。”
存银顶嘴:“又想人干活,又不想回答我的问题,这世上哪有这般好事?”
于是叶存山知道了,这小孩子在县里去过茶楼听书。
给他解释完入赘的事,存银一阵失落,“我还以为你真入赘。”
云程叫他别瞎想,“我们就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入不入赘其实都一样。”
叶存山事事顺着他,跟家里发生矛盾也站在他这头,有的赘婿还办不到这点呢。
冬日天黑得早,怕晚上弄不完,云程跟叶存山都洗了手,过来一起做面食。
存山存银兄弟俩包包子,馅料包完余下的就做馒头。
云程包不来包子,也捏不好馒头,就慢吞吞擀面做果子。
炸果子有好几种形状,简单的就一个小薄片,切成菱形就能下锅炸,复杂的能两条拧个扁平小麻花,还能跟海带结一样,也用扁圆的面打结。
需要技术含量的,云程也尝试了几个,用叶存山的说法:“反正都是自家人吃,好不好看没关系。”
云程被哄得很开心,小孩子都在旁边呢,都跟叶存山眉来眼去,存银觉得他在灶屋发光发亮。
外头带着银子过来的叶大,听着里屋的对话,觉得他儿子能为钱哄云程,那拿了他的银子,也会哄哄老父亲。
就干咳一声,再次敲开了门。
叶存山:“……”
这是要干嘛。
云程也收敛笑意,隔着一道门看向叶大。
叶大不跟他说话,叫叶存山出来。
叶存山手里正忙活,不乐意,叶大还板着脸,“快点,我刚从族长家过来,有事给你说。”
听是族长家,叶存山以为是叶根有事,这才擦擦手出去。
结果叶大给他一包银子,拎起来得有二十两。
叶存山挑眉,“这是做什么?”
叶大说:“你别入赘,爹供你读书。”
这话实在牙酸,叶大说完就咂咂嘴。
看叶存山没什么表示,他还出主意,“要么你先哄着程哥儿,我看他也挺喜欢你的,拖一拖,考完了,你有了功名,他再有钱也不能强迫你入赘。”
这说的什么屁话。
叶存山把银子塞到叶大手里,叫他等等,转身回屋找到云程的小挎包,从里面拿出云程的润笔费。
这糟心时候,叶存山还笑。
《赘婿》小说得的润笔费,给“赘婿”用,极好。
他拿到叶大眼前炫了一圈。
叶大如遭雷击。
云程这么能挣钱的吗?!
叶存山是要把赘婿剧本演到底了,“我呢,觉得这软饭挺香,您别添乱。”
他让叶大赶紧回去,“今天包子馒头不蒸好,我都没法睡觉。”
他说的是事实,东西都办上了,今晚弄完不拖到明天。
叶大若智商在线,就知道这不算什么。
现在落他耳朵里,还当叶存山是遭了苛待。
一向自私的人,这会儿是真心为儿子心酸了起来。
虽然叶存山并不需要。
他把银票放好,又转身回屋,进去前找了个盖子,把米缸盖好。
叶大抹了抹眼角:出来跟亲爹说句话,还要干个活再回去,太苦了。
里屋,叶存山简要说了下,“没啥事,闲的。”
是个扔不了的亲爹,现在还不知道又经过了一番怎样的思想挣扎,从前最不愿意拿银子供他读书,现在都掏了家底过来。
村里富户,有个几十两已经很了不起。
上次他跟云程从家里拿过二十五两,叶大这次拿来的二十两该是棺材本。
叶存山怕把他逼急了又搞事,就说找个事给他干。
“省得一天天给咱俩添堵。”
云程自然没意见,“那要他做什么好?”
叶存山:“山脚下那屋子不是要修缮吗?我爹会。”
存银点头如捣蒜,“我们现在待的这屋子,就是他修的,他以前想娶娘回家的时候修的。”
理由叶存山都给他想好了,要不入赘也可以,得把云程这边关系搞好,叫云程知道他不当家,也不会受委屈。
比起掏空家底拿出棺材本,卖卖力气给人修缮屋子显然更好。
现在冬日不好盖屋子,过年也有杂事,叶大这阵子能耗在那里。
等到开年入春,地里没忙起来前,叶根就要抓壮丁盖造纸作坊了。
他明天下去拜托叶根把他爹叫去盖屋子。
派些轻省又麻烦的活儿,把人拖着。
还能趁着这功夫多挣银子,攒攒家底。
陈金花怀了双胎,他不跟人计较从前批命的事,但要他再接济家里养娃,那他是不干的。
这心思太狠,叶存山不告诉云程。
云程瞧着心善,说出来怕他不喜欢。
包子馒头跟预期一样,因为家里人少,一个蒸笼多架几层就能蒸。
这个是放在炉子上蒸,灶上锅里则用来炸果子。
云程说想吃麻团,叶存山叫存银下山跑一趟,去叶延家要了芝麻豆沙包馅儿,回来用糯米粉滚了六个,炸果子前,就先炸的麻团。
油炸食品,云程两辈子没爽快的吃过。
麻团刚出锅,外皮还冒着油光,上口烫嘴,咬一口酥脆绵软,入口有弹性,芝麻的香、糯米的粘、豆沙的甜,多种滋味混合,融成一句“好好吃”的评价。
云程被烫出了眼泪,还说:“我还能再吃一个。”
这下存银这小孩子都没笑话他。
他也知道云程以前过得不好。
而云程这个穿越人士,上辈子衣食无忧,真要说不好,那只能是寡淡无味的营养餐叫他吃得已经没有世俗的欲望。
他们晚餐就是这些年货,叶存山怕他肚子受不了太腻的油水,特地给他做了青菜蛋花汤刮刮油。
存银在旁边看得直乐,“难怪大嫂说你入不入赘都一样。”
这确实没什么区别,行动可比个破名字重要多了。
叶存山给他一巴掌,“都说你还小,寻摸亲事不急,怎么老挂嘴边?”
存银嘿嘿嘿,“这不是看你们恩爱,我羡慕么。”
人也是会被环境影响的,他前面十多年在村里,听的都是家长里短。
因着十岁后就有人开始上门说亲,他出门听见的打趣也多。
村里就这么大,谁家不娶亲嫁人?
绕一圈儿回来,他知道自己以后也是其中一员,也会有他的亲事叫村里热闹一回,那可不好好想着?
存银说:“爹今天被你打击惨了,我现在回家跟他说我以后招婿,就留他身边孝敬他,他肯定能乐开花,指不定给你的那二十两,转头就给我手里,要我好好挑呢。”
叶存山又给他一巴掌,“吃饭堵不住你的嘴?”
存银真心实意的委屈。
这都是哥儿,怎么媳妇跟弟弟的待遇差距这么大?
云程一向宠着存银,今日都因被叶存山哄得心都飘着,笑眯眯看存银挨了两巴掌,还没看出存银眼里的委屈,直接捧着小碗往叶存山身边挪,对存银说:“打是亲,骂是爱,你大哥疼你。”
存银:???
大嫂,你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不完,决定分两天补字,今天一千五,明天一千五~
新学了一个跪姿,给各位读者老爷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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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晚安呀!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