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
襄国公不问世事归隐许久,景帝一听说襄国公夫妇求见,心中除了难以言喻的讶异之外,还有着深深的亏欠感。
十五年前景帝刚登基没多久,朝廷中的亲信并不多,根基不稳,这才让他的皇叔靖王有机可乘。
当时,要不是外有襄国公击退外敌,内有谢肆保卫皇城,这天下早已改朝换代。
襄国公夫妇刚被迎到御书房,叩见完景帝,襄国公便开门见山说出来意。
“爱卿说谁卖官鬻爵?”
景帝知道襄国公夫妇突然进宫,必定是有要事相告,他原以为两位老人家是想要离京云游四海,特意前来告别,没想到襄国公一开口就弹劾忠勇侯。
“忠勇侯。”襄国公呈上物证,“忠勇侯身为皇亲国戚,知法犯法、贪污受贿,罪加一等!”
因为靖王之乱的关系,景帝刚登基那几年国库一直都是亏空的,因而最厌恶臣子营私舞弊、贪污受贿,对贪官向来是零容忍,即使对皇亲国戚也从来不手软。
即便如今国库已经富裕,景帝依旧重视这个问题,当下就接过襄国公呈上的卷宗后,快速翻阅。
“忠勇侯居然在这么多年前就开始收受贿赂!”景帝越看脸色越发铁青,没多久就拍案而起,将书房外的安福安叫了进来。
“立刻将襄国公呈上来的这些卷宗一一送往刑部,再通知金吾左卫指挥使,命他即刻将忠勇侯直接压入大牢,革职查办!”
忠勇侯不止是惠嫔娘娘的父亲,同时也是三皇子的左膀右臂,安公公闻言愣了下,小心翼翼道:“禀皇上,忠勇侯前些日子在秋猎时因为意外落马,身受重伤,要是此时押入大牢,很可能刑部还没查出结果就死在牢里……”
襄国公眸光微闪:“安公公这是在替忠勇侯求情?”
景帝斜睨安公公一眼。
安公公立刻跪地伏身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担心忠勇侯突然死在牢里,会引来其他朝臣不满,有损皇上威名。”
襄国公见景帝不发一语,似有所动摇,立刻拱手道:“老臣今日前来,除了弹劾忠勇侯卖官鬻爵一事,还有要事相告,请皇上屏退左右。”
安公公松了一口气,刚退出御书房外,正准备派人通知荣贵妃这件事,景帝的怒吼声便响彻了整个御书房:“你说什么?!忠勇侯当年趁着战乱,不止掳走谢晚,还将她弄成了痴儿?!”
谢晚貌美倾城,景帝当年也是对她动过心的,只是碍于她是谢家嫡女,又自幼与谢肆情投意合,才放手成全他们两人。
没想到那样天仙般的一个人,居然被忠勇侯拐为外室,甚至私藏于侯府为妾十多年!
“安福全,立刻给朕滚进来!”
承恩伯府在朝中势力庞大,又与忠勇侯府关系密切,要是罪证未定之前忠勇侯就死在牢中,承恩伯府恐怕不会善罢罢休。
景帝本来就偏爱三皇子,原本只打算先革去忠勇侯的官职,暂时不用打入大牢,囚禁在家中即可,没想到忠勇侯犯下的罪行,一桩比一桩还要荒唐,简直令人发指!
且不说景帝对谢晚有过情意,就说谢肆当年救了太子和景帝的命,光是这份恩情,就足以叫景帝将忠勇侯千刀万剐!
更何况,当年景帝得知谢晚走失之后,便曾下令张贴皇榜,大肆寻人,忠勇侯知情不报,轻则流放,重则满门抄斩,哪怕承恩伯与三皇子出面也没有理由保他。
景帝龙颜震怒,暴跳如雷:“即刻让刑部尚书来见朕,并让谢肆、贺烺联同五城兵马司去将忠勇侯府给抄了,忠勇侯直接压入大牢,革职查办!”
安公公连声应是,正打算退下,景帝愤怒的声音再次响起,同时将刚刚写好的诏书,盖上玉玺,扔到他面前。
“传朕旨意,立刻让礼部拟好圣旨,你亲自到忠勇侯宣读圣旨!”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安公公听完景帝这一连串旨意,便知道忠勇侯府大势已去,就算通知荣贵妃也没用,弯腰捡起诏书,安心地退下。
景帝已经好久没如此震怒过,大发雷霆之后,看向襄国公夫妇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赞赏与悲悯。
襄国公是两代老臣,不止是大魏的战神,年少时还曾因救驾有功,获先帝御赐的丹书铁券一块,要是襄国公先斩后奏要了忠勇侯的命,也有免死的特权,如今只是搜罗忠勇侯的罪状再告发他,已属仁慈。
景帝起身,来到襄国公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些安抚的语气道:“老国公尽管放心,您对大魏忠心耿耿,一生戎马血战疆场,立下过无数功勋,朕绝对会还你们谢家一个公道。”
景帝原以为忠勇侯的罪行已经告一段落,没想到,刚回到桌案前,坐下来喝了口茶,襄国公又将谢肆的亲生儿女,如今成了忠勇侯庶子庶女一事呈上。
景帝一口气瞬间梗在了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差点要被活活气死。
“老国公,你下次能不能一口气说完?朕险些被你吓得一口气缓不过来。”
襄国公拱了拱手,面色淡淡道:“老臣年岁已高,说话总得停下来换几口气,还望皇上恕罪!”
“……”你现在不就中气十足说完了一整段话?
景帝也知道这些年来自己为了扶持三皇子,帮衬了沈云两家不少,忠勇侯能一步步爬到如今的高位,自己功不可没,襄国公自己心中有所不满属实正常。
襄国公不是寻常的功臣,景帝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无奈摆手:“说吧,还有什么委屈,老国公只管慢慢说,朕都会为你做主。”
……
云老太太尚不知宫中的事,听到云霏霏说会求太子帮忙找谢氏,整个人轻松活泛了不少。
她知道只要太子一出手,谢氏很快就能找着。
云霏霏道:“只是有件事孙女觉得奇怪。”
“什么事?”
“刚才我和阿兄回如意轩时,到处都找不到何嬷嬷,老太太可知嬷嬷去哪了?”
云老太太面不改色地笑:“何嬷嬷一听说谢氏跑了,就出府去寻她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云霏霏知道老太太在说谎,阿娘说过,她被绑起来卖给人牙子时,何嬷嬷一直在替她求情。
既然云老太太有意隐瞒,再多问只会让她起疑,云霏霏只能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三人来到大厅,云老太太见太子负手而立,站在大厅中央,立刻笑着迎上前行礼:“臣妇参见……”
没想到陆骁直接越过她,来到云霏霏面前,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包袱,扔给魏行:“好了?”
云霏霏愣了下,偷偷的看了眼云老太太:“好了,奴婢东西不多,就这些。”
云老太太行礼请安到一半的身姿僵在原地,就连脸上温和的笑容也极为僵硬。
她没想到,向来矜贵有礼的太子殿下,竟然无视她的行礼问安,甚至从她进到大厅之后,就没给过她半个眼神!
云老太太的母家镇远侯府如今虽然已经没落,但她年轻时也是受人追捧的嫡女,嫁入忠勇侯府之后更是当了几十年的主母,受封为诰命夫人之后,更是没人敢给她脸色看,何曾受过这样的漠视及屈辱?
要知道,在世人眼中,她可是能跟襄国公夫人平起平坐的!
偏偏将她当成空气般无视的人是太子,云老太太还指望着太子帮忙找谢氏,哪怕心里憋屈得要命也只能佯装若无其事,再次热情地迎上去行礼请安。
“太子殿下光临寒舍,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不胜荣幸,臣妇有失远迎,还望太子恕罪。”
谁知道,太子依旧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云老太太微微笑着,掩在宽袖中的双手却慢慢紧握成拳,仔细思考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太子。
云老太太面不改色地看了云霏霏一眼,用眼神暗示她快点提起谢氏的事,偏偏那丫头在人前向来胆小的很,哪怕她眼睛眨到都快抽筋了,依旧愣头愣脑地跟在太子身边。
云老太太简直恨铁不成钢。
魏行忍着笑,明知故问:“老太太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眨个不停?”
云老太太按捺着心中怒火,笑道:“六丫头进了宫之后,臣妇便思念她思念得紧,不知太子殿下可否愿意留下来用午膳?”
惠嫔自从被暴徒掳走救回来后,景帝几乎不曾再踏足钟粹宫,无疑相当于被打入冷宫。
云家后宫没有人了,那怎么行?惠嫔进宫得宠之后,云老太太才知道何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才知道,原来早些年承恩伯府分给他们的都是吃剩的残羹。
云老太太尝过那样富贵荣华的甜头,剩菜残羹已经无法满足她,如今云霏霏成了太子眼前的红人,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陆骁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偏头问云霏霏:“娇娇可要留下来用膳?”
太子面色淡淡,温柔贴体的语气却是藏都藏不住。
云老太太脸色微变,心中同时掀起一道惊涛骇浪。
她原以为太子只是将云霏霏当解闷的玩意儿,没想到云霏霏在太子心中的份量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
太子年纪虽轻却手段雷霆,倘若他真将云霏霏放在了心上,那必然会仔细调查她的身世……
一阵警钟立刻在云老太太心中敲响,她立刻看向云霏霏,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云霏霏却一如往昔地谨小慎微,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云老太太看不出所以然来,只好进一步用言语试探她:“六丫头难得回来一趟,就不想多陪陪祖母和你姨娘吗?”
“姨娘……”提起谢氏,云霏霏眼眶果然红了,就连天生娇糯的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云霏霏就跟谢氏一样单纯,从来都不懂得演戏或争宠,云老太太见状,霎时松了口气,只以为是自己太过杞人忧天。
陆骁见她红了眼,十分配合地蹙起眉:“怎么了?”
“姨娘她……”云霏霏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然以来。
云老太太一颗心也跟着上上下下,巴不得替她开口!
就在云霏霏好不容易终于憋出了第二句话,准备向太子提起谢姨娘失踪的事,忠勇侯府的管事就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老太太,不好了!宫里来了好多人,御林军、金吾卫、安公公、五城兵马司……”管事像是被吓破了胆,说话竟然颠三倒四,语无伦次。
胆小的云霏霏似是被管事惊慌失措的模样吓到,清透湿软的眸子浮起一层薄薄水雾,精致白嫩的小脸微微发白。
云霏霏不安地抓着陆骁的手臂:“殿下……”
陆骁不悦地拧起眉,将云霏霏揽入怀中轻拍,锋利的视线犹如利刃一般剜在云老太太身上。
云老太太被太子这一眼看得手脚发软,连声斥喝:“这是在做什么?没看到太子殿下在这?好好说话,莫要冲撞了贵人!”
吼完,云老太太强压下心中的慌乱,朝云霏霏慈蔼地笑笑,安抚道:“六丫头,别怕啊。”一副极为疼爱她的模样。
云霏霏面色苍白地点点头,看上去楚楚可怜,心底却压抑着不为人知的愤怒与恶心感。
云老太太就是用这副温厚慈爱的表情,骗了他们兄妹二人十多年,要不是殿下发现了真相,特地将阿兄引到爹爹面前,只怕此时他们还被蒙在鼓里!
明知云霏霏只是在演戏,见她气得浑身发抖,嘴唇都要咬出血来,陆骁昳丽的眉眼依旧不可抑制地染上了烦躁。
陆骁有力的臂膀将云霏霏搂得更紧,故作不知地吩咐:“魏行,去外头看看究竟发生何事。”
管事说虽然说得七七八八,魏行这个人精却一下就听出了门道,笑道:“禀殿下,听管事的意思,似乎是安公公与谢统领、贺指挥使等人来了。”
安公公可是景帝身边的大太监。
云老太太闻言,浑身一震,一股不祥的预感浮现心头,很快的,这股不祥预感,便随着安公公一行人的到来化为真实。
安公公不咸不淡道:“皇上有旨,即刻将忠勇侯抬出来接旨!”
云老太太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不停,刚朝身边的嬷嬷使了使眼色,接过满满一荷包的金裸子,准备上前打点询问。
就见谢肆领着一众御林军及金吾卫,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疾言厉色道:“吾等奉旨前来抄家,忠勇侯府一切,包括但不限于房子、商铺、田产等,悉数充公!”
云老太太大惊失色,惊慌失措地上前:“谢统领这是在说什么?侯爷犯了什么罪,怎么好好的就要抄家了!”
没想到,刚往前走了一步,连谢肆都还来不及靠近,身穿甲冑的御林军与奉旨行事的金吾卫纷纷拔刀。
冷冽的杀伐之气立刻在空气里蔓延开来。
云老太太霎时双腿一软,整个人往后倒去,要不是身边的老嬷嬷实时扶住她,早已洋相百出。
“这抄家是陛下亲□□代的,忠勇侯府一应财物都不可落下,就算只是个小首饰,也都给我仔细搜!”贺烺左手懒洋洋地按着腰间的佩刀,高举的右手轻轻向前一挥,跟在他身后的金吾卫即刻蜂涌而出。
贺烺一身红衣,神色倨傲,慢悠悠地来到云老太太面前,拿起她手中的荷包,扔给跟在后头的金吾卫:“这枚荷包也已经充公。”
云老太太没想到,既昨夜的兵荒马乱,竟然不到一日,忠勇侯府就又迎来了一次的重击。
云老太太向来养尊处优,何时见过这种阵仗,看着侯府里满满的禁军及金吾卫,整个人摇摇欲坠,几欲昏厥。
“太子、太子殿下,您救救臣妇吧,”云老太太连滚带爬地来到陆骁面前,“不、不对,殿下您赶紧救救六丫头吧!侯爷要是真成了罪臣,那六丫头可是罪臣之女,您赶紧救救她!”
只可惜,云老太太连太子的衣角都未碰到,贺烺已经抽刀而出,挡在她面前。
云老太太瞪着眼前锐利的刀剑,慌乱得几乎要昏厥,见太子这条路行不通,立刻朝被太子好好护在怀中的云霏霏声泪俱下道:“六丫头,你爹爹肯定是被人冤枉的,你赶紧跟太子殿下求情啊,要不然、要不然你姨娘寻回来后该如何是好?不止如此,就连你哥哥云裴在宫里的差事也会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