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霏霏装作害怕的样子躲在陆骁怀中,根本不理会云老太太的哀求。
云老太太简直要被她气死,立刻转头吩咐下人,赶紧到承恩伯府传消息,让他们进宫求见荣贵妃,想办法救一救云家。
末了,又让人去寿宴堂把沈氏叫来。
贺烺偏过头道:“属下奉皇上旨意前来抄家,不知太子殿下就在这儿,未曾行礼,望殿下恕罪。”
谢肆一行人进来时,陆骁担心吓到云霏霏,马上就带着她退到一旁,两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屋里又满满的人,的确很难发现。
要不是云老太太朝太子扑过去,安公公也根本没发现太子在这儿,谢肆及安公公等人立刻上前行礼。
陆骁摆摆手,面色冷淡:“诸位无需多礼,父皇吩咐的事要紧,贺指挥使,放她过来。”
云老太太心中大喜,立刻在嬷嬷的搀扶,抹着眼泪来到太子及云霏霏面前。
云老太太捂着胸口的手抖个不停:“殿下,请您看在……看在六丫头的情面上,出手救救侯府吧,您赶紧问问安公公,侯爷究竟犯了什么错,皇上竟然发这么大的脾气,一声不说就派了这么多人来抄家。”
御林军、金吾卫、五城兵马司全数出动,这可不是一般的阵仗,别说云老太太没看过,就是京城的百姓们也没人见过。
早在谢肆等人带着大队人马,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忠勇侯府,动作整齐划一的御林军,将忠勇侯府围得犹如铁桶一般,周围便涌上不少围观百姓,纷纷猜测忠勇侯究竟犯了什么大错,才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也不知忠勇侯府出了什么事,老夫活了五、六十年,还没见过御林军、金吾卫、五城兵马司一齐出动,这架势看着就是来抄家的,忠勇侯肯定闯下了什么滔天大祸。”
“可不是,这也忒吓人了!该不会是忠勇侯通敌叛国……”
“怎么可能,忠勇侯可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吃饱撑着通敌叛国做什么?依我看,应该是皇上终于忍不下去忠勇侯在京城里作威作福,人贵妃娘娘的母家承恩伯府,都没忠勇侯府跳得那么高,皇上不拿他们开刀,拿谁开刀?”
“俺听说,半年多前,忠勇侯次子强占民女,不止逼死了好好一个姑娘,就连告到官府的家人也都给活活逼得上吊,皇上肯定是听说这件事,这才出手整治云家。”
“多行不义必自毙,管他什么原因,忠勇侯府都自作孽不可活。”
此言一出,围观百姓纷纷附和:“对对对,自作孽不可活,活该!”
侯府里的云老太太并不知外头的百姓是如何议论忠勇侯府,却也能猜得到大概,云老太太就跟那些人一样,以为是这些年来云家太过放肆,这才触怒龙颜。
直到忠勇侯被下人们抬到大厅,安公公厉声宣读圣旨,云老太太才察觉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勇侯卖官鬻爵,即刻起,押入大牢,革职查办,又因以下犯上,罔顾律条,忤逆圣意,罪加一等,即日削去爵位,贬为庶民!
“其子女凡在朝为官者,皆免去其一切政务官职,贬为庶民;忠勇侯老夫人助纣为孽,褫夺封号,贬为庶民;惠嫔褫夺封号,贬为贵人,移居钟粹宫偏殿!”
如果只是卖官鬻爵,云老太太并不太担心,这些事其中多多少少也有承恩伯府的手脚,除非两家撕破脸,否则沈家肯定会出手救他们,但是,以下犯上,罔顾律条,忤逆圣意……
还有助纣为孽,褫夺封号……
每当安公公多说一个字,云老太太的脸就惨白一分,听完之后,她的心脏更差点被巨大的恐惧感给撑破。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谢氏才失踪一天,就算她真的被谢家的人找回去,襄国公夫妇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天之内就搜罗证据,一状告到皇上面前,打得忠勇侯府措手不及,一击毙命!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昨日还威风凛凛训斥沈氏的云老太太,此时不止嘴唇手脚直哆嗦,就连全身都抖个不停,两股颤颤。
重伤未愈躺在支架上的忠勇侯,听到圣旨之后,犹在垂死挣扎,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会绷开,声嘶力竭地喊道:“请皇上明察,我是冤枉的!我向来忠君爱国,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肯定是有人蓄意诬陷我的!”
忠勇侯看到站在太子身边的云霏霏,宛如溺水的人看到救命的浮木,激动得连脖颈上的青筋都一根一根暴起:“六丫头,快,你赶紧跟太子殿下求情,求殿下救救咱们云家,要不然,你跟你阿兄这一辈子都得毁了!就连晚娘也寻不回来!”
原本装假害怕的云霏霏,听见忠勇侯那声“晚娘”,眼中骤然浮现猩红怒意,就连双拳都紧紧握起。
始终保持沉默云裴同样气红了双眼,漆黑瞳仁里盈满滔天恨意。
兄妹二人不约而同越过众人,来到忠勇侯面前。
陆骁面上虽然看不出情绪,却始终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云老太太来到云霏霏兄妹二人身边,老泪纵横地握住云霏霏的手:“六丫头,你赶快救救你爹,你爹要是真入了狱,那你姨娘……”
抄家的人进到忠勇侯府之后,就一直假装事不关己的云霏霏,此时终于抬头看了云老太太一眼。
云霏霏冷漠的看着云老太太老泪纵横的苍老脸庞,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替阿娘出口气的快意。
若是当年云老太太发现忠勇侯犯下错事,立刻悬崖勒马,阿娘不会吃这么多苦,外祖父母也不会伤心这么多年,爹爹更不会痛不欲生。
忠勇侯的确罪不可恕,可云老太太身为从犯,同样该死。
云霏霏愤怒得浑身都在发抖,盯着云老太太的目光却愈发幽冷瘆人。
她狠狠甩开云老太太的手,冷声道:“事到如今,老太太当真不知道云彦辰犯下的是何等罪吗?”
身为不受宠的庶女,云霏霏对云老太太向来恭敬有加,更因为云老太太从小就照拂他们母子三人的关系,对她极为敬重,对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何时像现在这般声冷如冰过?
云霏霏笑起来很美,哪怕是不笑时,天生带笑的桃花眼,也让她看起来温柔可人,如今那双轻透湿软的美人眸里的愤怒及恨意,却浓烈得几乎要喷薄而出。
云老太太打了个寒战,整个人如坠深渊。
云老太太双目满是绝望与愤怒,不敢置信地失声喊道:“怎么可能?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可能!”
安公公不知道云老太太在说什么,见忠勇侯完全不理会自己,皱眉道:“忠勇侯,还不令人上前接旨?你若是抗旨不接,那可是死罪。”
谢肆来到安公公身旁,神色冷酷:“安公公,此人已经被贬为庶民,不再是忠勇侯了。”
“既然云彦辰有伤在身,不如这圣旨就交由我递到他面前。”
安公公在御书房外听到了景帝的怒吼,知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谢晚是谢肆的发妻,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如今云家已倒,他卖个人情给谢肆也无妨。
“那么就有劳谢统领了。”安公公笑笑地将圣旨交到谢肆手中,“请。”
身形高大,俊美刚毅的谢肆接过圣旨,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来到忠勇侯面前。
谢肆刚好背对着光,忠勇侯看不清他的脸上的表情,却能感受到谢肆周身充斥着的那股铁血寒气。
云彦辰眼神闪躲,避开谢肆的目光,色厉内荏地喊道:“六丫头,愣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点过来替我接下圣旨!”
是孩子都会渴求父爱,忠勇侯当然知道这对庶子庶女,平时虽然没有什么表示,但心里还是敬爱自己的。
他知道,云霏霏是谨小慎微的,但她同时也是善良温柔的,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她绝对不会见死不救。
她现在不说话,只是被这般大阵仗吓傻了而已,只要回过神来,肯定会哭着求太子殿下救云家。
“六丫头!”云彦辰身上的伤口早就因为他的大吼大叫绷开来,不停地淌着血。
如今云彦辰就快被人推入万丈深渊,眼前的云霏霏是唯一可以救他的人,即便他全身因为剧烈的疼痛而颤抖,依旧奋力地朝来到身边的云霏霏伸出手。
云霏霏面无表情的看着云彦辰。
云彦辰只以为她被吓傻了,自顾自道:“爹知道你心里有恨,当初你嫡母将你送进宫中为奴,的确是过分了点,但是爹也阻止过她,你不能因为──”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起,整个大厅顷刻间寂静下来。
云彦辰难以置信的瞪大眼,不敢相信总是乖巧听话的女儿会猛地抬手,狠狠甩了自己一记耳光。
沈氏与云二姑娘刚好在此时来到大厅,云二姑娘看到云霏霏居然敢对自己的父亲动手,顿时气疯了,一时之间竟像是没看到大厅里到处都是金吾卫一样,冲上前去就要撕了她。
云彦辰身边的奴婢早就被制住,动弹不得,见到六姑娘对侯爷动手,皆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云霏霏你疯了吗!你攀上太子就能为所欲为?你想得美,何知岁很快就会跟太子订下婚约,到时,唔……”
云二姑娘说到一半,嘴里就突然多了一块破布,人也被贺烺制住。
谢家人向来护短,贺烺身为谢肆的徒弟,自然也无法容忍旁人欺辱他的小师妹。
沈氏脸颊虽然还有点肿,却已经换过一身干净的衣裳。
她看了满眼怒意的云霏霏兄妹二人一眼,又看了眼站在两人身旁的谢肆,脸色惨白地来到太子等人面前,行了个万福礼。
“六丫头!!”云老太太目眦尽裂,想冲上去护住儿子,手脚却不听使唤,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远比谢晚被襄国公夫妇认回去还要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涌动。
云老太太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目光不停地在云霏霏兄妹二人及谢肆脸上来回扫视。
“你……你……”
一股冷意慢慢从心底涌上来,似毒蛇般蜿蜒着爬上背脊,这一瞬间,云彦辰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掐住,无边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
云霏霏听他口口声声自称爹,只觉得恶心透顶。
“云彦辰,你一直以为我和阿兄是你的骨肉对吧?”
因为太气愤,云霏霏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眼底也浮现一层泪光,看着单纯又乖巧,那楚楚可怜惹人心疼的模样,简直就与谢晚如出一辙。
云彦辰一瞬间看痴了。
“啪!”
这次是谢肆动的手,如今留在大厅里的御禁军与金卫吾,不是谢肆的心腹就是贺烺的心腹,站满人的大厅一片寂静,除了云家人的抽气声之外,几乎落针可闻。
谢肆的手劲比云霏霏大上许多,云彦辰脑袋嗡嗡作响,斯文俊秀的脸庞瞬间肿了起来,就连嘴角都淌出一丝鲜血。
“爹,”云霏霏转头看向谢肆,天生甜软的嗓音带着几分哽咽,“您别动手,您今后还要照顾阿娘,他不值得您脏了手,交给女儿和哥哥便好。”
此话一出,不止云彦辰震惊得几乎晕厥,就连沈氏及云二姑娘、云老太太都齐声发出怒吼:“你说什么?”
前来宣旨的安公公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这等大戏,不由得来到魏行身边,小声问道:“真的假的?云六姑娘是谢统领的亲生女儿?”
安公公原以为忠勇侯私藏谢晚,已足够人叫人震惊,没想到背后居然还有这样一个惊天大秘密!
忠勇侯以为谢晚帮他生了一双儿女,心里美滋滋的,没想到,那根本不是他的骨肉,这些年来,他白白帮谢肆养大了孩子。
魏行当初得知云霏霏是谢家骨肉时,吃惊的程度完全不哑于安公公,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安公公再次看向忠勇侯的眼神,多了几分幸灾乐祸,低啐一声:“果然恶人自有天收,真的是报应。”
“你们、你们是……”云彦辰看着并肩而站的谢肆及云裴,看着两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双眼,相似的眉眼鼻唇,只觉得胸口一阵血气翻腾。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是我跟晚娘的孩子唔──”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云彦辰还没来得及挨第三个巴掌,便不受控制的呕出大口的鲜血。
云老太太见儿子不好了,色厉内荏地吼道:“皇上只是叫你们过来收押,可没让你们动手打人,就算侯爷被贬为庶民,他也是大魏的子民,容不得你们如此草菅人命!”
沈氏也没想到谢肆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对丈夫动手,气得眼眶都是狞狰的红:“谢统领,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谢肆本来就不打算让云彦辰那么轻松死去,飞快从怀里掏出瓷瓶,喂下两颗丹药后,将候在门外的太医喊了进来。
云老太太心中大喜,强装镇定道:“多谢谢统领高抬贵手。”
谢肆转头看了她一眼,向来冷峻威严的面容,骤然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他明明什么也没说,云老太太却瞬间就陷入更深的恐惧之中。
她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隐隐觉得谢肆及襄国公夫妇对忠勇侯府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云老太太下意识看向云霏霏,云霏霏从小就乖巧听话,最是善良心软,只要从她下手,肯定有解。
云老太太冲上前,握住云霏霏的手,软硬兼施道:“六丫头,就算你不是云家的骨肉,但是忠勇侯府养了你们兄妹俩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几年来我对你们母子三人也是照顾有加,你不能恩将仇报啊!”
云霏霏发现,当一个人气到极点的时候,心情是漠然的。
她无动无波地看着云老太太,轻声问道:“那老太太觉得我该怎么做才好?”
云老太太道:“我也不求你们兄妹俩原谅侯爷,就求你让太子殿下替我们云家求求情,不要赶尽杀绝!”
言下之意,这是要放弃忠勇侯的意思。
忠勇侯被谢肆喂下丹药之后,并没有昏过去,听到云老太太如此干脆地放弃自己,再度气得呕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