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肆单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不咸不淡地说:“太子殿下金贵之躯,要来探望小女让下人通报便行,何必飞檐走壁?仗着一身功夫夜闯女子闺阁,可不是君子所为。”
尤其这身功夫还是谢肆手把手教给他的。
本该早就入睡的襄国公也是一身劲装:“老夫与放儿早就知道殿下与娇娇两情相悦,殿下何必学那些偷鸡摸狗之辈?要是被侍卫们误认为采花贼伤了,该如何是好?”
老国公大概是没想到,这位得满朝文武齐声称赞,克己自持的太子殿下,居然会厚着脸皮做出这种混账事,“偷鸡摸狗之辈”与“采花贼”这几个字,咬得尤其重。
陆骁无惧于两人冰霜覆盖的眉宇,镇定自若地拱了拱手:“孤只是来看娇娇一眼,并不想惊动太多人。”
他面上看不出半点心虚,甚至没有任何一丝情绪,好像他不是被抓到夜闯女子深闺,而是在路上恰巧遇上两人。
“一眼?”谢肆冷笑了声,“殿下这一眼就是一个时辰,当真好生厉害。”
陆骁:“……”
谢肆与襄国公虽然没掀开屋瓦看两人都在做什么,但从陆骁半干的头发及眼角眉梢未退的欲`念,也猜得出两人这个一个时辰里都做了什么。
要不是陆骁刚摸进国公府,就被谢肆发现,两人恐怕还真被他坦荡荡的模样给骗了过去。
“殿下金尊玉贵,要是染上风寒便是微臣的罪过,还是随我父子二人进屋喝杯茶,好好谈上一谈。”
襄国公话音刚落,便联同谢肆架起陆骁,带着人飞下屋顶。
陆骁贵为太子,从来没人敢对他如此失礼,他双臂虽然被谢家父子牢牢架住,面上却没有任何不悦,只是淡淡的道:“娇娇累了,莫要惊动她。”
“……”谢肆听得额角青筋直跳,没忍住,抬手拐了他一记肘子。
三人骤然从天而降,虽然已经离开谢明珠的小院一段距离,但谢明珠的小院就在襄国公老夫人附近,还是引起了守卫们的注意。
谢肆不欲惊动女儿,摆手道:“无事,都退下。”
落地后,襄国公就将人放开,背着手不发一语地往前走。
走没几步,老夫人小院里便绷绷跳跳跑出一个人影。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阿兄跟爹爹从屋顶上飞下来了!”
谢肆看到谢晚长发没绑,随意披了件衣裳便跑了出来,也顾不得陆骁,上前将人一把抱起。
“你们是怎么照顾夫人的?”谢肆扫了一眼跟着谢晚身后的丫鬟婆子,脸色阴沉的骇人。
谢肆身为御林军统领,身上气势威压不同于常人,丫鬟婆子们他的气势这么一逼,当下双腿一软,跪地道:“是老夫人同意夫人出来的。”
谢晚失踪之后,谢肆身边再没有过旁人。
不论是皇上有意将公主嫁给他,或是其他世家优秀的年轻嫡女,不介意年龄差距,频频派人上门提亲,谢肆都一一拒绝。
这十几年来,谢肆就活得跟苦行僧一样,肃穆又无趣。
谢肆对女儿的痴情,谢老夫人全看在眼底,心里自然也是希望女儿能重新和他在一块,才会一听到谢晚吵着要出门找阿兄便放人。
反正有谢肆在,谢晚是不可能着凉的,就算得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全扒下来,谢肆也不会让谢晚受风寒。
被打横抱在怀中的谢晚似乎一点也不怕谢肆,见他冷着脸训斥奴仆,笑嘻嘻地摸了摸他的喉结,道:“阿兄好厉害呀,能不能也带我上屋顶飞下来!”
谢晚的世界很单纯,谁对她好,她便对谁好;谁要是欺负她,她便当场咬回去。
自从她被带回来襄国公府之后,不管是和蔼可亲的谢老夫人;或是长得凶神恶煞的老国公;或是自称是她阿兄,实际上却对她宠溺纵容的谢肆;甚至是国公府的下人们,都待她极好、极好。
比起忠勇侯府里的每一个人,襄国公府里的人就像神仙一样,单纯的谢晚自然一下就喜欢上他们,并且依赖他们。
尤其是谢肆,不管她说什么,或想要什么,只要不是危险的事或东西,都会想办法给她弄来。
谢晚当然不怕他。
谢肆喉结滚动了下,狭长的眸比夜色还要漆黑。他有些无奈地捉下谢晚的手,沉声道:“下次。”
谢晚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伸出另一只手摸他下巴:“下次是什么时候?”
谢肆抱着谢晚往谢老夫人的小院走去,嗓音沙哑:“明日我回府时。”
“真的吗?阿兄可不许骗我!”
“真的。”
陆骁负手而立,静静站在一旁,看着渐行渐远的师父与师娘,微微笑了下。
每天都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谢晚,便是娇娇前世所求,只要谢晚有人照顾了,娇娇自然不会吵着要陪在她阿娘身边。
谢肆忘了陆骁,襄国公可没忘,他看了眼谢肆与女儿,来到陆骁面前,沉声道:“夜深露重,太子殿下还是赶紧随老夫回书房,喝杯热茶暖一暖身子才好。”
这件事陆骁也不想含糊过去,随着老国公进到书房,慢悠悠地喝了杯热茶,开门见山道:“孤一时情难自禁,夜闯娇娇香闺确实唐突,老国公要如何惩罚孤,孤都不会有怨言。”
襄国公剑眉横竖,神情冷酷严肃:“老夫的惩罚殿下恐怕受不起,叫你前来,也不是要责备你,只是想问殿下是否真有把握说服皇上及太后娘娘。”
高皇后今天特地派太子前来送礼,态度已经很明确,襄国公不用问也知道太子已经搞定高皇后。
太子是静安太后亲手扶养大的,就怕太子顾忌太后,最后还是委屈了他的宝贝孙女。
“父皇应该再过几日就会召老国公进宫,就看老国公愿不愿意为了娇娇,出山带领谢家取代当初的云家。”
谢家人向来低调,哪怕为官也都不争不抢,所以官位都不高,又因为太过古板清廉得罪不少人,就算景帝有心想要扶持,那也得襄国公站出来说服其他谢家人才行。
谢家这等底蕴深厚的百年世家,绝非云家靠着姻亲才站稳的新贵可以比拟,若是谢家扶得起来,对景帝来说再好不过,到时陆骁开口,说要迎娶谢家嫡女为妃,景帝也不会说什么。
襄国公沉默不语。
“至于皇祖母……”陆骁话锋一转:“孤是父皇母后的孩子,只要他们点头同意,皇祖母也管不着孤迎何人为太子妃。”
襄国公微微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眼:“殿下难道不怕太后娘娘对你失望心寒?”
“天下事岂能尽如人意,孤不可能为了孝顺,便拿自己的婚姻大事来讨好她老人家。”
襄国公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接连问了太子几个问题,两人交谈至深夜,直到命人送太子离府,都不见谢肆身影。
老国公心里觉得奇怪,却没有多问,直至回到自己房里,看到襄国公夫人笑吟吟地坐在榻上,才问:“你怎么没陪阿晚?”
襄国公夫人笑:“放儿哄着呢。”
襄国公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阿晚什么都不懂,心里只把他当哥哥,你何必给他无谓的希望。”
老夫人不以为然道:“这几年放儿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也全看在眼里,希望总比绝望好,且走且看吧。”
老国公沉默了下,终于提起谢晚回来后,两人就一直避而不谈的事。
“那可要帮阿晚寻大夫,看能不能让她记起以前的事?”
老夫人不说话了,上榻翻身睡觉。
翌日一早,谢老夫人用完早膳,将谢明珠叫到跟前。
谢晚昨夜闹了很晚才睡,此时还在内间呼呼大睡,老国公一早就带着谢谨行出门,谢肆也进了宫,屋里就只有她们祖孙二人。
“有件事,祖母想问一问你。”
谢明珠正襟危坐。
“你也知道你阿娘的情况,倘若祖母说,你祖父要找人来给你阿娘治病,你觉得如何?”
“阿娘回来那日,孙女就已经拜托太子殿下为阿娘寻找神医,后来我跟阿兄提了这件事,阿兄却说,阿娘这样就很好。”
谢明珠一开始确实是希望谢晚能想起以前的事。
如今阿娘回到了家人的身边,不管是祖父祖母,还是爹爹,都等了她十几年,如果能想起来,那是最好的。
直到后来跟哥哥提起这件事,谢明珠才发现自己一开始想得太单纯了。
“孙女想了想,觉得阿兄说得没错,阿娘现在就很好了。要是阿娘真的想起一切,那她也会记得侯府那十几年的事,阿娘肯定无法再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
襄国公夫人沉默不语,许久,才吐出一口浊气,沉重道:“娇娇与壮壮说得没错,只是,你爹等了她十几年,我看着晚晚只把他当成哥哥,心里实在觉得不忍。”
谢明珠也知道谢肆对谢晚也多痴情,然而这件事,确实难以两全。
昨日高皇后赏赐了许多东西,襄国公夫人还要进宫谢恩,知道兄妹俩的意思后,便换了身衣裳进宫。
谢明珠回到屋里,屏退桃红柳绿后,悄稍拿出紫玉散瘀膏。
陆骁是个细心的人,知道现在谢明珠身边有丫鬟伺候,不敢在那片白腻以外的地方留痕迹,大多痕迹都被藏在小衣下,即便更衣也很难发现。
谢明珠解下小衣,抹了些紫玉散瘀膏,往淤青未消的地方都擦了擦。
只是大腿的皮有些磨破了,不能光擦紫玉散瘀膏。
谢明珠原以为睡醒就不会疼了,没想到还是有些隐隐作痛。
她拍了拍微红的脸颊,穿好衣裳,跳下榻四处翻找。外面的柳绿听到声响,问:“姑娘在找什么?可要奴婢们进来帮您找?”
谢明珠不能明说,便道:“进来吧,刚刚不小心擦破了手,想找药膏抹一抹。”
柳绿一听到姑娘受伤,立刻推门而入,桃红则是去找府医拿药。
柳绿急着要看谢明珠伤得如何,谢明珠却将双手藏在背后,如何也不给她看,就连后来桃红取来药膏,也不肯让她们两人伺候。
再度被赶出门的桃红柳绿,均是一脸苦恼地看着对方。
柳绿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是不是不喜欢我们?”
桃红想起谢明珠让她们退下时,红着脸的模样,摇头道:“姑娘没有不喜欢我们,姑娘只是太害羞了。”
柳绿困惑:“不就是擦破了手,有什么好害羞的?”
桃红敲了敲柳绿脑袋,正色道:“不可妄议主子。姑娘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做,姑娘容易害羞,不许我们伺候,我们听话便是。”
国公府的下人们,只知道谢晚战乱时走失的事,并不知道他们母子三人这十几年来都在哪,或是过什么生活。
桃红只以为谢明珠以前的生活肯定也不会太差,才会养出一身细皮嫩肉,根本不知道那是天生丽质。
襄国公夫人进宫谢恩,再出宫,手里多了一个请帖。
回到府中,听桃红柳绿提起谢明珠太害羞,就连上药都不敢让她们伺候的事,想到高皇后对自己说的话,立刻打起精神,将小孙女叫了过来。
“教习嬷嬷临时出了点事,明日才会过来,今日便先由祖母教你。”
谢明珠懵懵懂懂的点头。
此时她还不知道,谢老夫人的严格就与老国公如出一辙,甚至比明日才来的教习嬷嬷,还要严厉上百倍。
……
襄国公带着谢谨行过来监牢探望云彦辰,也就是被废的忠勇侯,原本是想试探孙子对于这个养父,还有没有余情,完全没想到会在监牢里看到太子与贺烺。
云家犯了大错,就连承恩伯府都惹得一身腥,别说帮云家求情,此时自身都难保,自然没人顾得上监牢里的云彦辰。
贺烺早就打点好一切,襄国公与谢谨行过来时,魏行正忙着清理血迹,一名太医则蹲在昏迷不醒的云彦辰面前,帮他包扎伤口。
“太子殿下,贺指挥使,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这畜生快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