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挨着小池塘。塘边种着一溜茂盛垂柳,小院的花草胡乱栽着,东一丛美人蕉、西一丛君子兰,树荫下摆着张旧竹床。
早上五点的聒噪,除去蝉鸣,蛙呱,鸟啼,鸡叫,蚊子嗡嗡,还有自家表妹的磨牙声。
贺兰诀使劲挠胳膊,最后睁眼,忿忿不平扭头——果然,璐璐抢走了整条薄毯,从头到脚裹得比木乃伊还木乃伊,睡得香香甜甜,把贺兰诀献祭给了蚊子大军当早饭。
她从竹床上爬起来,睁着惺忪的眼,往自己身上浇花露水。
高二还有半个月开学,也是赵玲嫌弃贺兰诀在家里不思进取,把她扔到赵家村里来忆苦思甜,正好舅舅把赵璐璐送到爷爷奶奶家过暑假,姐妹俩年岁相仿,凑一起叽里呱啦,天知道日子有多逍遥。
天已经大亮,屋里没有人,厨房锅里温着粥和小菜,贺兰诀蓬头垢面,揣着搪瓷杯和牙刷出门,爬上田埂,果然见外公外婆在地里摘豆角茄子。
“外公——”
“外婆——”
声音清冽甜脆。
“兰诀,你咋醒这么早?”
“蚊子咬,璐璐抢我被子。”贺兰诀满嘴牙膏沫,看见地上一堆瓜蔬:“外公,你又去卖菜?”
“吃不完嘛,豆角都挂满了藤,地里的菜再不摘就老啰。”
赵家村在北泉市城郊,离市区车程二十分钟,村里以种菜为生,算是本地菜的一个供给基地,这几年村里设了科技示范点,菜田全改成了现代农业产业园。贺兰诀的外公外婆年轻时就是菜农,老了也闲不住,自己开垦了两畦荒地,种点蔬菜自给自足,吃不完的要么送亲朋好友,要么送到市区去卖。
贺兰诀摘了两捆水灵灵的小青菜,跟着外公外婆回家。
璐璐还没睡醒,祖孙三人吃过早饭,外公把三轮车推出门,她急哄哄咽了口稀饭:“外公,我跟你一块去!”
“今天天热,你跟璐璐在家呆着,别出门乱跑。”
“我去帮忙,给你收钱。”
“不用。马上要开学了,你在家看书,做作业,省得又惹你妈生气。”
“去去去!外公我帮你。”
贺兰诀屁股“哐当”钉在三轮车座上,嬉皮笑脸,“快走快走,太阳出来啦,晚了菜都焉喽。”
“你这孩子。”
来外公外婆家前,赵玲逮到贺兰诀熬夜看小说,一气之下收缴了贺兰诀的手机,锁了书房的电脑,母女俩大吵特吵,接着冷战,她爸贺元青恰好出差回家,连坐遭殃,夫妻两人紧接着吵了一架。
眼看这家没法待了,贺兰诀索性来外公外婆家避难,不过赵玲还是每天打电话过来,问贺兰诀英语背了没,功课预习到哪里,在线监督她的学习进度。
吵过架,惹爹妈生气了,贺兰诀才知道学好,抱着书勤奋了几天,接着又有点犯懒,宁愿天天跟着外公外婆干活,也不想背英语写作业。
三轮车出了村,朝着市区驶去,马路两侧的杉树笔直葳蕤,凉风习习。
贺兰诀吹着小风,心情还挺惬意。
“外公,咱们不去菜市场吗?走这条路更近点。”
“菜市场那块搞市容建设,城管盯着呢,不让随地摆摊,咱换个地方。”
三轮车进了城区,拐来拐去,最后在一条三岔路口停下来。
北泉市地方不大,但贺兰诀对这片不太熟,只知道附近有个城乡汽车站,周边居民楼林里,路口车流络绎,一条岔道上摆了不少小摊,卖早饭的、卖菜的、卖水果的、稀稀拉拉摆出了一条长龙。
祖孙两人来得早,慢悠悠拾掇小摊,西红柿黄瓜豆角茄子绿叶菜,一样样码得整整齐齐,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再撒些水珠,晶莹灵动,生机勃勃。
早上七八点,暑气渐升,晨跑回来的、出来买早饭的人渐多,顺便捎点菜回去。
外公自己种的菜,卖相不太好看,多少有些虫眼疤痕,但火眼金睛的家庭主妇都知道,这都是菜农自家吃的菜,时髦话叫有机蔬菜,没打药,又新鲜,价格便宜,吃口也好,围上来的人真不少。
贺兰诀管算账、收钱,她那九十八分的高中数学在这场合顶够用的,五毛一块,三块五块,在手里来来回回倒腾。
胖墩墩的大婶挑挑拣拣买了好几样,统共十一块七毛钱的菜,递过来张十元纸币:“我没零钱。十块钱算了,抹个零头,也没多少钱。”
祖孙两个齐齐摇头说不行。
小青菜八毛钱一斤,等于白送了两斤菜出去,贺兰诀跟着外公每天菜园里捉虫浇水,也挺不容易的。
“我还有张一百的,能不能找开?”
大婶看摊主人不情愿,换了张红票子,辩解:“真没零钱。”
贺兰诀接了红票子,对着太阳瞅了好几眼,看着像真币,才放心收下。
好巧不巧,包里的零钱真不够,还缺两个钢镚,她一眼瞟见不远处有家小超市,已经开门营业,先找了八十块钱给大婶:“阿姨,我去换点零钱,你等我一下好么?”
“那你快点,我急着回去。”
“哎,马上回来。”
贺兰诀一溜烟跑进了那家红底白字的“幸福便民超市”。
这超市门面不大,大门一侧立着两个大冰柜,另一侧就是收银台,柜台橱窗里摆着香烟,桌上堆着槟榔打火机棒棒糖一类的小商品,却不见店主的身影,贺兰诀喊了两句,没瞅见人,探头往里张望,里头是密密麻麻的货架,杂七杂八的百货把空间挤得逼仄,店里没开灯,昏昏暗暗,看着有些憋慌。
“有人在吗?”贺兰诀目光在店里逡巡几圈,也没看见个人影,正要抽身往外走,鼻尖倒是闻到一股味,像厨房炖的萝卜排骨汤,她鼻子打小就灵,顺着香气偏头,看见被货架挡着的一扇小门。
门上挂着副招财猫门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