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同伴,贺兰诀心里的害怕退却了大半。
“我走错了,不知道怎么回事,门突然关上了。”贺兰诀问他,“你会开门吗?这门拧不动。或者打个电话,让服务员过来看看,这门怎么回事。”
夕阳的余晖投射在壁纸上,浅黄的绒面壁纸,折射着金粉的亮光。
屋里就他们两个人。
难得的独处时间。
付鲲鹏看她慌慌张张扭门把手,心里懒懒的,说不出的舒畅,好整以暇倚着门:“我手机没电了。”
“这门隔音效果贼好,你叫破喉咙也没人听见。而且是密码锁,你再晃门也没用,把门弄坏了,还得赔。”
“对了,晚上十二点,清洁工统一打扫卫生,会有人进来。”
贺兰诀小脸刷地一白,晚上十二点,家里要急疯了。
“那怎么办?”
“慢慢等呗。”付鲲鹏往沙发上一靠。
“我不能等。”贺兰诀急得跺脚,“我要回去了。”
“急什么,隔壁要是能发现丢了两人,肯定会找的,我们等着就是了。”
贺兰诀转念一想,她不在,况淼淼总能发现的吧,两个包厢就在隔壁,总有人能听见一点声音吧。
她就守在门边,找了个啤酒瓶,咚咚咚、咚咚咚敲着门。
付鲲鹏没个正形,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聊天。
一个小时后。
贺兰诀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丝余晖退出窗户。
她奔到窗边——外面是一堵围墙,还围着防盗网。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贺兰诀无头苍蝇一样撞在门上,回头看沙发上的人,“付鲲鹏,你能不能想个办法。”
付鲲鹏半眯着眼,默默看她很久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兰诀没由来心慌。
“我能有什么办法。”他懒洋洋走过来,倚在她身边,似笑非笑,“别哭丧着脸,笑一个?”
他语气飘着暧昧:“你怎么那么爱笑啊,看见人就要笑,一说话也笑,说完了也要笑。”
“我现在没笑。”贺兰诀悄悄往旁挪了一步。
她毫无笑意,甚至快哭起来了。
付鲲鹏倒是吊儿郎当笑了。
他往前迈一步,微微弓着腰,表情还是嬉皮笑脸的,眼神却盯在贺兰诀脸颊上,认真打量她。
窗外天色昏暗,包厢里的灯光也是暗的,很安静,安静得近乎诡异。
付鲲鹏的目光带着无形的压迫力,贺兰诀突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地回荡在胸膛里,一种本能的不安泛起,她神色紧张,后背紧贴着大门,注视着眼前。
他笑嘻嘻撑着脑袋,长腿一跨,把她拦住,嘻皮涎脸:“当我女朋友,我想办法把门打开。”
“不行。”贺兰诀脸一沉,直接拒绝。
“那没办法,咱只能在这耗着了。”
贺兰诀缩了下肩膀。
他看她那副楚楚可怜又慌张的模样,笑容有些得意。
“你亲我一下,我来开门。”他指指脸颊。
“不行。”贺兰诀嘴唇颤抖了下,脸色很难看:“你快把门打开。”
他笑了笑,舌头刮着后槽牙,手臂撑在门上,身体支出一点空隙,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的女生。
偶像剧里,女孩子都喜欢这个“壁咚”姿势。
付鲲鹏直觉贺兰诀不讨厌他。
无人的空屋,暧昧迷离的灯光,激烈的强吻,强势的拥抱。
女孩子嘛,都喜欢欲拒还迎。
贺兰诀一颗心吊在嗓子眼里,屏住了呼吸,缩紧身体,悄悄往下滑。
付鲲鹏猛然凑过去。
她尖叫一声,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付鲲鹏捉住她的手腕。
微凉、纤弱、柔软、无骨,攥在手里,酒意和心闸轰然开了。
廖敏之去了网吧。
家里没有电脑,他想查点资料,下载些文件,要么去顾超家借用电脑,要么来网吧。
网吧里都是人,廖敏之找了个角落,登录□□,国内和日本只有一个小时的时差,他和老爸廖峰都是□□联络,快过年了,廖峰托人寄了点东西回国。
班级□□群里一直有人说话起哄,讨论的都是吃喝玩乐,他瞥见几张KTV的自拍照,把群消息关了。
顾超发消息过来,问他在哪,廖敏之回了两句,没打算参与班上的活动,在网吧留到傍晚,退机准备回家。
出了网吧,外面也是人头济济——这一条街算是北泉市的网吧街,汇集了几个学校的学生。
自行车停在马路边,廖敏之步行过去,几个男生明显带点醉意,勾勾肩搭背,晃悠悠从街那头走过来,嘴里叼着烟,吞云吐雾。
他瞟了眼。
不认识,但其中有个人见过两次,经常出入顾超那幢楼。
“你们说付鲲鹏会不会搞?”
“那KTV包厢有套,够他一夜七次。”
“追了那么久,连手都没摸过,要我说有什么好追的,北泉高中的女生个个都傲得不行,碰一下就要死要活的,睡起来没劲。”
“……”
廖敏之盯着那几人的嘴巴。
语速很快,口型不完整,他勉强能读出几个词。
廖敏之低头看手机,班级群里,况淼淼下午一直在群里聊天,贺兰诀也冒过泡,两人在一起。
他眉头微敛,握着手机,头脑空白了几秒。
任怀曼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买了薯条和炸鸡,廖可可眼巴巴等着他回去。
廖敏之跨上自行车,朝着家的方向去。
路过一副KTV广告牌,彩色串灯缠绕着话筒和音乐符,灯光跳跃在夜幕里,像一眨一眨的眼睛,俏皮地凝视着他。
廖敏之猛然刹住自行车,沉沉地吁了口气。
他低头按手机,修长十指在冷风中微颤——贺兰诀删了他的□□,而且,他并没有存她的电话。
顾超,找一下贺兰诀。
找一下况淼淼,问问贺兰诀在哪儿?
顾超没有回消息。
廖敏之等不及,直接拨了电话,盯着手机屏幕。
一遍遍,等待电话接通。
顾超第一次接到了廖敏之的电话。
破天荒的诡异。
“喂,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这里太吵,我没听见。”
“我听不见。”手机里声音沉闷又急促,“如果你能听见我,顾超,找一下贺兰诀,找一下况淼淼,问问贺兰诀在哪?看看我的消息,回我的消息。”
廖敏之贴着手机话筒,重复了一遍。
况淼淼和顾超在一起。
顾超去KTV打了个照面,那边正好要散,一帮人出来吃晚饭,找了家海鲜大排挡,男生们聚在包厢里说话,女生们在外面点菜。
“贺兰诀在哪?”
“她早就回家了。”况淼淼微讶,“怎么了?”
廖敏之的电话紧接打过来。
“找到了吗?她在哪里?”廖敏之对着话筒,“我身边有人,你直接跟我说话。”
他直接拦了一个路人。
“廖敏之,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是况淼淼,兰诀她回家了。她在KTV喝了两杯酒,可能有点头晕,说想回家,然后她去洗手间。再然后,我们玩了会,顾超也过来,大家收拾东西走。兰诀不在……有人说看见她先走了。”
况淼淼说道最后,已经接近吞吞吐吐,面色疑虑:“我没注意,我走的时候没看见她的书包和外套,我想也是她不舒服,先回去了。”
顾超皱着眉头,拿况淼淼的手机给贺兰诀打电话。
“贺兰诀的电话没通……要不然去她家问问。”
那路人把声音复述给廖敏之。
廖敏之盯着路人口型,咽了咽喉咙,声音紧绷锋利:“哪个KTV,你们在哪个包厢?”
“建设东路,皇家一号,二楼左拐第一个套房。”
他一张脸冷若寒冰,蹬着自行车,调了个头,飞窜出去。
天已经黑透了,他觉得贺兰诀不至于蠢到这程度,会在那家KTV留下来。
KTV招牌极其惹眼,廖敏之把自行车往路边一扔,飞奔进去,直接去了二楼。
包厢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门口堆着两箱空酒瓶,等着人拖走,最上头扔着个书包,拉链上吊着只小熊玩偶,白色的羽绒服外套。
廖敏之扑进去,只有一个保洁在拖地,拖把在地上划出水痕。
“贺兰诀?贺兰诀?”他声音沙哑又模糊,音调怪异。
“人早就走光了。”
隔壁包厢门开着,付鲲鹏黑沉着脸,在洗手间处理伤口,他脸上被挠了几条指甲痕,虎口也被划破了一道。
地上都是啤酒瓶的玻璃碎渣。
廖敏之看见满地的玻璃渣,瞳孔猛然一震,全身血液宛如冻住,攥着青白的拳头闯了进去。
付鲲鹏从洗手间出来。
“贺兰诀。”廖敏之挨个房间搜人。
“别找了,她不在。”付鲲鹏龇着牙。
地上的玻璃碎渣,沾着血迹。
“她人呢?”
“我哪知道?”
“贺兰诀人呢?”廖敏之目光如寒刃,盯着他脸上的指甲痕。
“你不是聋子吗?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付鲲鹏心里也郁卒到呕血,冷脸,“这里没人,要找人去别处找。”
廖敏之摸着地上的啤酒瓶。
“你对她做什么了?”
“什么都没做。”付鲲鹏啐了口,扭头就走。
廖敏之脸色还是凝重的,疾步过去,眼神已经几乎锐利到阴戾。
锋利的啤酒瓶直直往前砸。
付鲲鹏暗觉不对,警觉往旁一闪,扑面而来是一记重砸。
两人扭打在一起。
论打架,付鲲鹏大概也没有输过。
可眼前这个人像个疯子。
不管他拳头和腿怎么招呼,这人仿佛要弄死他,死死地钳住了他的喉咙,付鲲鹏始终挣扎不脱那只手,两人滚在一起,拳打脚踢,把地板砸得嘣嘣响。
不知何处抓来的玻璃酒杯,沉重又迅疾砸在他眉骨和太阳穴。
付鲲鹏眼睛剧痛,眼前金星乍闪,发出一声惨叫。
廖敏之听不见声音,只朝着人最脆弱的地方下手。
“贺兰诀呢?”
“走了。真走了,刚走没多久。”付鲲鹏眉角血汩汩淌下来,“我没碰她,真的没碰她。”
包厢有高中生斗殴。
刚才的确有个小女生,埋着头,匆匆跑出了KTV。
廖敏之沿着路左右张望,一路飞奔找人。
强烈的心跳,像耳鸣,扑通扑通回荡在耳道里。
“贺兰诀——”
冷风刮过,刺骨冰寒,也让人心惶惶。
贺兰诀低头走得飞快,边走边哭,边走边抹眼泪。
半是羞愧半是难堪。
还有这个年龄强烈的羞耻感——欺骗、抛弃、虚伪、丑陋、愚蠢这些字眼都浮上来。
昏暗路灯下那个纤瘦的人影。
她只穿着米白色的毛衣,走在人行道里侧,藏在阴影里,像瑟缩在黑夜皎洁的花。
“贺兰诀——”
贺兰诀仿佛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语调焦灼又奇特,她开始往前飞奔,脚步声踏踏踏紧跟上来。
旁侧超市门前有个花坛,贺兰诀绕着花坛走,躲在枯萎的枝藤下。
她用冻僵的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往下淌。
廖敏之默默站在她面前,长长舒了口气,递过去一张面巾纸。
贺兰诀咬着唇,拧了下身体。
纸巾锲而不舍递在她面前。
她接了,把纸巾捂在自己眼睛上。
手帕纸很快洇出水痕。
有窸窣声音,而后是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她肩头,贺兰诀往后退一步,甩开肩膀不肯穿,廖敏之拽着羽绒服的衣襟,弯下腰,直接把衣服拉链拉上,把她整个人裹在宽大的羽绒服里,只露出一双泪意汹涌的眼睛。
贺兰诀被衣服的温热烫得发抖,眼睛已经哭得红肿,胀痛得睁不开。
廖敏之又递过去一张纸巾。
她的眼泪一直汹涌,默默地往下淌,好像没完全有声音,他盯着她,不确定她是不是有发出声音,只是知道她肩膀剧烈抽动,委屈至极的模样。
面巾纸哭湿了一张又一张。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再也没有能擦眼泪的东西,她依然倔强地拗着脸不看他,两行清泪淌下脸颊,滚进了衣服里。
贺兰诀开始神经质地搓自己的手背,搓脸颊和额头,一遍又一遍,仿佛想擦掉什么痕迹。
“他碰你哪里了?”他目光阴冷,薄唇抿得很紧,“我们报警……”
贺兰诀哭得更大声了,手背重重地抹过自己脸颊。
他拉下自己的袖子,蒙住指腹,用衣袖反复搓她的脸颊,把她的脸颊搓得通红发烫,再搓她的额头,她的手背。
力道很重,火辣辣的疼,仿佛脱了层皮一样。
“没有了,全都搓没了。”他最后一遍遍抹她的眼角,声音微凉,焦灼不耐烦,“别哭了。”
眼泪渗进了他的衣袖,冰凉凉贴着他的皮肤,仿佛又是滚烫的、刺痛的。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贺兰诀哽咽,睁着肿胀酸痛的眼睛,泪眼朦胧看他一眼。
她一双乌黑的眼眸浸泡在泪液里,发红的眼眶肿着,眨一下坠满泪珠的羽睫,像闪闪躲躲,受伤哀鸣的小兽。
廖敏之的心停顿了万分之一秒。
他语气带着寒意:“你怎么那么笨。来者不拒,都不挑朋友的吗?”
贺兰诀抽抽搭搭,提起嗓子,又哭得实在说不出话来。
他站在她面前,无奈又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