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超说你这几年还做兼职赚钱,什么兼职?”
“画插画,也做点动画建模。”
“不是说不画画了吗?”
“……”
“做兼职的钱,还欠债吗?”
“……”
“那笔钱还完了吗?”
“早还完了。”
“爸爸妈妈在日本……打算回国吗?”
“回来,过两年回来。”
一家人不想再异国分离,廖峰带着任怀曼和廖可可去了日本,起初当然辛苦,但庆幸的是终于熬过来,父亲在那边有生活工作经验,夫妻两人开了个小餐馆,营业尚可,也渐渐有了积蓄,当然最难熬的是廖可可,又要学中文又要学日语。
总要归国的,回国的打算是在宛城或者北泉开一间日料店,现在日韩饮食在国内日渐风靡,很受年轻人喜欢。
贺兰诀点头,神色禁不住凝重失意,眉眼低垂:“那就好……”
两人一路从薄暮走到夜晚,梧桐树浓荫遮天,霓虹灯招牌在枝桠间闪烁,不少年轻人坐在路边,手里拎着瓶啤酒或者气泡水高谈阔论,嬉笑怒骂,这是S大附近一条时髦精致的酒吧街。
贺兰诀随意踏进一家音乐酒吧,门洞窄窄,内里别有天地,灯光昏暗如晦,只有中央圆形吧台几条流线型灯带闪烁光芒,若有如无的音乐缓缓流淌,这样暧昧沉沦的气息,角落聊天欢笑的声音都带着心事和秘密。
“来过酒吧吗?”她扭头。
“没有。”他平静回。
她偷偷叹了口气,心头微酸,去吧台点了杯鸡尾酒,没有牛奶,给廖敏之点了杯黄瓜气泡水。
坐的位置是张高脚小圆桌,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桌上一盏冷光小蜡烛,照射范围刚巧是金属小圆桌的面积,桌边人的眉眼隐隐绰绰,藏着掖着,意味不明。
饮品颜值极高,冰透细长的高球杯,贺兰诀看见他那只搭在杯沿的手,以现在的眼光可以用性感来形容,白皙细腻到近乎白瓷的质感,修长圆润、骨节分明,经络浮在皮肤之下,握笔,牵手,捏试管,或者……
有那么一瞬,她想让他摸摸自己身上的骨头。
她漫不经心瞟了眼,浅酌了一口,脱了外头那件防晒衫——里头是一件黑色紧身小吊带,露出前后大片耀目的莹白,光裸的肩、背,手臂和脖颈。
廖敏之指尖敲了下桌面,兀然皱眉。
她眸光流转,把发绳取下,卷发披泻肩头,在昏暗灯光下就是若隐若现的妩媚风情,慢悠悠把那杯鸡尾酒呷完,摇摇晃晃站起来:“我去上个洗手间。”
廖敏之盯着时间,来来回回在洗手间门口走动,足足等了二十分钟,迟迟不见贺兰诀回来。
手机消息没有回信,他起身找人,洗手间男女分开,女生间只有两个位子,他问工作人员,女员工进去看一眼,说里头都是空的。
廖敏之蹙起黑眉,再焦灼折身去找人,不经意瞥见附近的一个角落,她低头站在那玩手机。
他步伐沉郁走过去,脸绷得跟白纸一眼,神色极度难看。
她淡定抬头,默默注视着他走过来。
那是一条窄窄的回字型走廊。
径直走到她面前,窄小的空间突然有了压迫感,她瞅着他脸色极度冰冷,颌颊线条像拉满的弓箭之弦,轻轻笑了笑。
“你也知道这种感觉。”
廖敏之突然喉头一哽,就那么遽然凝噎在她面前,颓然垂肩。
两人面对面站着,她倚着墙壁,仰头看他,清凌凌的目光在昏暗灯光下好似漩涡,彼此沉默得久了,她稍稍换了个站姿,肩膀和脑袋抵着墙,挺胸拗腰,把薄薄的身体拱起来。
窈窕身姿就凸起在他眼皮子底下,短裙裙摆晃荡,轻轻拂过他的腿,若有若无的暧昧像小勾子,叮当,叮当,轻轻地晃。
他太阳穴跳动,两手垂在身侧,手悄悄蜷成拳,皮肤下青筋暴涨,抑制住想吃人的冲动。
她的目光像水、像酒,在他脸上晃来晃去,光芒潋滟。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沉沉,眸光闪烁,意味不明,额头微汗,头脑鼓涨,有晕眩感。
无数次梦里想过、抚过、吻过、爱过……就在咫尺之间。
红唇相距不过臂长,彼此气息可闻,她问到他身上那股气息,洁净、清冽、温热,年轻男人的香水,荷尔蒙的味道,到她身上就是纯甜,花果成熟的清甜回甘,花的清新芬芳。
脑海里滑过的是什么?鼻尖摩挲的那一幕?还是彩色玻璃窗前那枚带着草莓味的吻?
她以为自己来之前,用专业知识和自我情绪管理,已经绝对静止、按捺、平静、建设过自己的内心。
但依旧控制不住自己。
踮脚,揪着他的衣角,红唇再离他更近一寸,精致下巴拗起,看他长睫微垂,眼神掀起滔天波澜,薄唇轻颤,呼吸微急,再灼灼盯着他的唇,只要再往前一步,就是触手可及的吻。
他喉结剧烈滚动,目光黏在她唇上,身形却宛如钉在地上,提线木偶一般不知如何动作。
红唇无声翕张:“不要随便亲酒吧里不认识的女孩。”
贺兰诀甩甩头发,掉头就往外走。
廖敏之阖眼,猛然往后墙倚,发出“咚”的一声响,后背全是密汗,手里还攥着她的小开衫。
玩累了,贺兰诀打算回去休息,他送她回酒店,两人在楼下止步,她回头说再见。
“我明天上午十点的高铁,这边去高铁站要多久?坐地铁方便吗?要提前多久出门?”
“我……明天送你?”
“可以。”她挥手,毫不留恋走了,“那明天见吧。”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里,久久无法动作,再回学校,在实验室坐了一夜,丝毫无法阖眼。
第二天早上,廖敏之没打通贺兰诀的电话,发出的消息也没有丝毫回复。
好像这几年都没有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事情,实验室再不顺心,倒废液也没有这样头疼欲裂的心境。
去酒店找人,前台说贺小姐还未退房,他直接上去敲房门。
门很快就开了,她头发湿漉漉的探头:“你来了?”
她穿吊带睡裙:“我早上洗澡,手机掉进浴缸了,你进来帮我看看。”
“……”
房间没开灯,厚重窗帘也没拉开,光线极暗,只有走廊右侧洗手间亮着灯,浴缸里还有半缸泡泡水。
洗手间干湿分离,洗漱区面积不大,两个人进去,勉强有个转身的余地。
洗漱台上摆着一堆零零碎碎的女生专属品,还有一只已变成黑砖的手机,用卫生纸包着,旁边搁着发烫的吹风机。
廖敏之接手她的手机,皱眉:“不能用吹风机,更不能用热风。”
“交给你了,我去收拾行李。”
贺兰诀趿着人字拖,啪嗒啪嗒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进来看他在做什么,他从镜子里瞥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T恤短裤,喉间一堵,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交汇,她微微一笑。
他长睫微扇,遮住阒暗眼神。
她再出去收拾行李箱,最后进来,把洗手间的移门轻轻阖上,啪嗒一声,换了一盏幽幽暗暗的镜前灯。
馨香浮在身际,她在旁边默不作声收拾自己的化妆包,清凉手臂擦过他的肩膀,最后索性停住手,倚着洗漱台,静静看他用细棉签和化妆棉吸耳机孔里的水。
廖敏之不看她,低垂着头,手里细棉签慢慢动作。
这样沉静缓慢的时刻。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轻不可闻,并不确定他能不能听见。
“廖敏之,最后一次,如果你能听见,我就要走啦……”
“你最后……亲我一下吧。”
以亲吻作别,告别年轻时候的爱意,已成结局的别离。
廖敏之停住动作,整个人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他把手机交到她手里,她垂眼,指尖碰着手机,却没有接过,而是触着他的手,沿着骨节徐徐往上攀爬,整只手抚摸着他的手臂,朝他极明艳地笑了笑。
他先蹙眉思忖,一瞬似乎被她笑容蛊惑,目光幽深灼烫,猛然低头,薄唇压下去,含住了她的唇。
她顺从闭眼。
双唇轻柔相贴,却偏偏只温柔了那么一瞬。
她喃喃低语:
“我是谁?”
“贺兰诀。”
“廖敏之,你还爱我吗?”
“不……爱。”他咬牙,尾音咬得很重。
“我也不爱。”她轻盈盈笑了。
他心头剧痛。
她尖尖的牙用力,狠狠刺破他柔软濡湿的唇,唇瓣交缠间尝到血的腥气,抵在舌尖,破开彼此的齿关,纠缠追逐在一起。
贺兰诀伸手,指尖贴着他的耳朵,捏着他薄薄的耳垂。
亲吻变成了一种力量的碾压,她被他抱坐在洗漱台上,和他额头相抵,鼻尖相触。
开始是细水长流的亲吻,足够温柔、缠绵、缱绻、慢条斯理。
“贺兰诀。”
“嗯。”
炙热湿润薄唇贴上来,又是个深吮长吻。
“贺兰诀。”
他嗓音喑哑缥缈,一声声唤她的名字,像绵延深长的爱意,像依依不舍的告别。
她沉沦在他柔软的嗓音里。
“贺兰诀。”
“嗯。”
“找个爱你的男人。”
“多爱?”
“他什么都有,无所不能……永远不会放开你。”
她回以轻柔吮吸,亲吻他湿润润的薄唇。
“还有呢?”
“成功人士,健全,父母喜欢,亲友称赞。”
“好。”她吐气如兰,“那你这算什么?”
“对不起……”
“廖敏之。”
“嗯。”
“当年那张明信片,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
“有没有别的女孩,说过你的眼睛像星星。”
“没有。”
“再亲我一下……久一点。”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唇瓣分开又黏合,黏合又分开。
最后吵醒两人的是酒店前台打来的电话,友情提醒退房时间倒计时,问顾客需不需要续住。
两人已经在洗手间消磨了两个小时……
高铁时间早就错过。
贺兰诀整个人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在床上躺了很久。
廖敏之没动,留在浴室。
行李箱收拾完毕,最后桌上还放着一叠文件夹。
房间的门开着,他站在门首等她。
她朝他招手:“廖敏之,你户口是不是在临江?”
他迟疑:“是。”
她倚在写字台,头发散乱,唇珠肿胀,一副慵慵懒懒、春困无力的模样。
“我最近在相亲,这里是我的身份证、证件照、户口本、从小到大的学历毕业、个人征信、存款证明、最近一次的生理和心理体检报告。”
“这是我以前上学用的录音笔,从你进门开始,到洗手间结束的声音记录。”
她朝上翻了翻白眼,手指缠着座机电话线圈:“民政局,警察局,总要负责,你选一个?”
门口的男人瞳孔地震,平静表情碎裂,手足无措愣在当地,她笑了,笑得甜蜜又肆意,眼睛弯弯,璀璨闪亮。
他可以狠心松开她的手,她也能干脆把他抓回来。
贺兰诀与廖敏之。
当年在课桌上并排的名字,她想要以另一种形式留在一起。
谁知道正确的人生是什么样的,谁知道当下的选择是对是错。
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