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沅的额角磕碰到车壁,隐约泛着淤青。可她却恍若未觉,依旧半睁着眼眸,睫羽轻颤,迷茫蒙眬似在梦中。
她枕着流萤的臂弯,强撑眼皮的沉重,痴痴凝望车窗的方向。
车帘被风吹得忽起忽落,从时隐时现的缝隙中,隐约可窥得外边的风景变幻。
还有紧随车后,一时近、一时远的黑衣杀手。
流萤震骇地睁大双眸,犹豫片刻后,终是颤巍巍伸手,去掀开车前曼帘看外边的情形。
来庭早已不在车外,马车失去控制,几乎是半身悬空地行驶在山道上。
后面,黑衣杀手将要逼近,眼见得就要有人抓着横木,爬了上来。
流萤连忙脱掉绣鞋去打他的手,一边哭,一边破音喊道:“下去、给我下去!”
但她一个人,终究无法顾及全局,这边的杀手被她打脱放手,另一边的杀手却是抓着车辕,倏地跃起上车。
流萤瞪目瞧着他高举而落的陌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瞬息间,有千万个念头浮上心头——
完了完了!她的小命,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还没有活够呢!
能不能有天神,来救救她们!
锋锐的陌刀带着疾风扑面而来。
但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随之响彻耳畔的,是砰然落地的一声巨响。
流萤懵然怔住,徐缓睁眼的时候,竟真的看到从天而降的一道人影。
衣袂猎猎飘荡,像极了她所祈盼的天神。
谢言岐腾起飞掠过车厢顶部,将黑衣杀手踹瞪下车,紧接着,他取代了车夫的位置,攥紧缰绳,掣着骏马将车厢拉回山道。
从始至终,他都不曾回首。
流萤只能瞧见他劲挺如松竹的背影。
他所著的深绛圆领襕袍遍染鲜血,或是被火舌灼出焦黑痕迹,或是刀剑划破,隐约露出里边的狰狞伤口。
而虬枝盘曲的青色脉络,则是从脖颈一路蔓延至脸上,愈发衬得他肤色的冷白。
阴诡落拓至极。
这模样,看着可不像是一尘不染的谪仙。
倒像是从炼狱杀出的玉面修罗。
流萤嗫嚅着唇|瓣,讷讷唤道:“公子……”
听到她的低声轻唤。
他偏过头,却没有回首。侧脸轮廓被明昧光影勾勒得尤为冷峻。
车内,初沅如有所感地掀起眼帘。她迎着天光,从半开的曼帘朝外望去,泪水在不经意间,怔然而落。
世子。
望着那道熟悉身影,她轻声呢喃,低不可闻。
是世子,来接她了吗?
初沅不敢眨眼,任由眸中打转的泪光,逐渐将视线模糊。
她贪恋地,想要再多看一眼。
但随即而来的下一刻。
谢言岐抬起手,掌风带落流萤手中的曼帘,也顺带让流萤暂时晕厥过去。
车里的光线骤然黯淡。
初沅的眸中,也随之失去了所有光亮。
什么都看不到了。
谢言岐跃下车,沉声唤道:“奚平,送她走。”
自青帷马车冲出客栈外的重围,带起喧嚷动静,引得谢言岐跟着从二楼腾跃相随之时,奚平便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他后边。
奚平将路边昏迷的来庭扛起,放在车辕上。
谢言岐眼神微动,望了眼旁边的青帷马车。
读懂他眸底蕴藏的深意,奚平眉头微蹙,“还是世子您来吧……属下善后。”
谢言岐没有说话,径直回身向车后走去。
所经之处微风乍起,将车帘半掀。
曼帘起落的瞬间,他和那双泪涟涟、雾蒙蒙的眼眸四目相对。
只一眼。
谢言岐自嘲似的地扯了下唇角。
他又怎么舍得,亲自送她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