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桓将文书放下,步子往后一退:“爹不是讲过,男儿该多出去历练。”
“我说过?”宋衡心里一苦,这话当年梅桓离开铜门关时他的确说过,可是后来宋夫人死活让他把梅桓找回来。
因此这种话宋衡往后再不敢说。
一提南下,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目光也就从梅桓身上移开,看着桌上的一封信,来自京城的中书侍郎娄诏。
那座荒废多年的晋安候府一直被人说是不祥之地,居然真的有人愿意搬进去,还是晏帝宠信的娄侍郎。
“还不急,皇上也没定下,只是送个信儿来。”宋衡收起思绪道了声。
梅桓点头,看着那本文书:“中书侍郎,他要查长生药?在关外听我的先生提过他,说是多少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那倒是,”宋衡探身将那文书捡起,捏在手里,“刚及弱冠便已是二品大员,你见着哪个能做到?不过文官自来和咱武将不对付,咱们在外面拼杀守国门,他们在朝堂上吵成一锅粥。”
宋衡不屑的冷哼一声,嘴里顺带送出一句“一群草包。”
梅桓压下笑意,又道:“少不了他们的,筹谋国家,造福民生,各项精细营生必得他们来做。”
“对了,你大哥的亲事已经定下,阿瑶也会明年进京议亲。你娘的意思,想给你寻一门亲事,咱也不急着成亲,就先定下。”宋衡道。
“我?”梅桓看着投在地上的影子,脑海中闪现出宋锦瑶的笑脸。
他从没想过会成家娶亲,而且他也不信会有女子比自己的阿姐更好。
从宋衡的书房出来,门刚关紧,就听见里面一声长叹,抱怨着那些文书烦死人。
梅桓一笑,这个家里所有人都那么好,看着他们过得好也就知足,有些事情藏在心里也就罢了。
前面小径上有人走来,梅桓赶紧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
“阿桓!”黑暗中传来女子清澈的声音。
很快,宋锦瑶从后面追上来,直接站到梅桓面前:“你跑什么?我怎么觉得你在躲我?”
“没有。”梅桓想也没想。
宋锦瑶上下打量梅桓,显然是不信:“我还以为你现在养好,就不想听我的话了。”
“阿姐,”梅桓小心翼翼的眼神藏在夜色里,试探着问,“林家的那世子是什么样的人?”
宋锦瑶叹一声气,摇摇头:“谁知道?指不定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草包。”
梅桓扯扯嘴角,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可他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学问应当不错,人应该也好。”
“咦,”宋锦瑶惊奇一声,“你怎么这么好奇?”
“我只是随便问问,不说话你又说我躲你。”梅桓迈步往前走去。
宋锦瑶快跑两步追上去,笑着道:“我还是觉得马背上驰骋的男儿更好,像阿爹,大哥和你这样。”
是啊,林家那种门第深如潭,嫁进去便是一辈子锁在后院,整天一群女人彼此算计,再不能跃上马背驰骋天地间。没了自由自在,一日日磋磨着过日子。
“是吗?”梅桓停下步子。
她是说他比那林家世子更好吗?
暗处,梅桓摇摇头,心里笑自己在瞎想什么?赐婚,宋家作为臣子能拒绝吗?
后面的日子,梅桓基本留在军营中,也就是宋夫人叫他时才会回宋家。
心底明白他或许是在躲一个人,因为知道心里已经喜欢上,可是又没办法,这种危险的想法会害了每一个人。
因此梅桓几次提出要回青虎帮,想让宋衡答应。恰巧一队沙匪从帮中逃出,梅桓熟悉他们的行踪,宋衡这才让他带人出了铜门关。
还记得宋锦瑶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对着梅桓大声喊:“阿桓,早些归来。”
梅桓回头,心中五味杂陈,有那么一瞬他想打马回去,对她说带她走。
可是他没有,牵扯的东西太多了,一步走错所有人陪葬,他已经不是青虎帮的小五爷,他是宋家的养子梅桓……
经过半年的整顿,青虎帮所有人都安排妥当,各自有了去处。
那些愿意从军的,被规划进宋家军,这件事宋衡上报了晏帝,晏帝大笔一挥,当下便订了此事。西陲安定,帝王自然乐见其成。
不愿从军的,是那些早前被逼迫的平民,便跟着周礼留在洛凌山,开荒种地,建设自己的新家园。早先那些被买回来的女子,也俱是选了踏实的男人嫁了,一起安生过日子。
周礼读过许多书,会领着这些人,而这些人同样信任与尊敬这个读书人。
将洛凌山交到周礼手中,梅桓是放心的。
“还不回去?年节总不能再避开。”周礼问,厚重的轮椅碾过薄薄积雪,留下两道清晰的压痕。
后面推轮椅的书童长高不少,眼中是少年的调皮。
梅桓射出羽箭,直直的钉上了箭靶:“先生不想留我过年?”
周礼披着厚厚的斗篷,温润的脸上一笑:“洛凌山自始至终都是你小五爷的,何来留不留一说?可说起来,你的家不在这儿。”
说着对身旁书童挥挥手,后者跑着离开,去找了一把弓练起射箭。
天上下着雪,飘飘扬扬煞是好看。
关外好像没有春天也没有秋天,就这样直接到了冬天,荒原变得没有生机。
西面坡上已经建了不少屋子,最前面的那间贴了大红的喜字。
“莘喇今日娶亲,谁会想到傅家那病恹恹的小娘子会看中他?”周礼笑着望过去,“有些事情看起来不可能,但实际不难。”
梅桓也没想到,傅芷蝶会选择留下来,甚至嫁给那个异族汉子:“先生想说什么?”
周礼扶了扶领子,收回视线:“以前的小五爷可不是这般犹豫,总是张扬的向前。”
“做沙匪,没什么顾虑。”梅桓将弓放进草棚中,手指滑过那根弓弦。
“错,”周礼笑着纠正,“我是想说,有些东西错过了,那便是一辈子了。你不会想要那种遗憾的。”
梅桓不语,转脸看去周礼,思忖着人的那句话。
周礼自己转着轮椅,在雪里艰难前行一些:“像刁三爷,他原先错过了什么我不说。只是后来,他拼命想找东西来填充那份遗憾,可是根本不行,失去了就是失去。”
“失去?”梅桓不确定。
他很想回铜门关,每天都会想起那俏丽的身影站在城墙上,对他喊着早些回去。然而他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或许她眼中自己只是那个小孩子。
这时,瘦子冒雪跑过来,老远就看着他裂开的嘴:“五爷,瑶姑娘来了,已经到了山门下。”
梅桓两步从草棚跑出来,皂靴踩进雪中又瞬时定住,眼神由明到暗。
周礼摇摇头,低声道:“杵在这里没用,去问问她。待到大雪封了山,严冬来,再出去可就很难。”
说完,周礼招手让瘦子推着轮椅离开,独留下梅桓立在雪中。
山道上,几个人牵着马前行,后面几辆马车拉着不少东西。
宋锦瑶抹下兜帽,遥遥对着走来的人挥手,娇俏的脸上笑开:“阿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