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骑着马,额头带着一条红色的绳结,深凹的眼睛看起来像是某种隐藏在黑暗里的兽。
那些人钻出来,猛一眼就看见树上被吊起的人,顿时都震惊愤怒地对着多翟比手画脚、嘀嘀咕咕。
有几个人甚至已经抽出弯刀,面对多翟杀气腾腾。
看样子,他们并不会误会赫连合罕是霍惊弦所杀了!
池虞心中一喜,只盼望着他们最好能动起手来。
然而他们激动地争吵了一番,一个看起来最为年长的人却伸手一拦。
激烈的喊叫声慢慢平息。
多翟甚至一脸放松,全不见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他们在说什么?”
池虞只能听懂一点点,因为他们所说的北狄话并不像她学得那种,只是有些近似的音。
挞雷全身肌肉绷紧,紧张地握着长刀。
“他们说,炎狄合罕死了……多翟他有——继位权!”
北狄的混乱,造就了许多无名的私生子,而这其中复杂的关系更是让一般人无法摸清。
谁也没想到,一直在那齐卓尔手下忠心耿耿的多翟还有这样一重身份。
又或者他只是忍辱负重,是为了利用那齐卓尔达成自己的野心。
池虞惊骇愕然,浑身的血刹那冷去。
但见那边的多翟潇洒转身,微笑看向她,手抬起朝着他身后的炎狄众人勾了一下手。
挞雷调转马头,挥起刀背敲在绯云前胸,“跑!——”
绯云顿时转身往身后飞奔。
挞雷紧跟在她身后,其余的四名士兵则留在了原地。
池虞跑出一段才发现,着急地问挞雷。
“他们为何不跟上来!”
“敌人太多了。”
狂风带着湿冷的潮气,腐朽的气息让人作呕。
池虞脸上都浸满了冷汗。
“是你命令他们留下的吗?!”
她没有错过挞雷的动作,他用刀敲绯云的时候,同时另一只手转了一圈。
虽然她没懂,但是现在想来可能就是一个意思:
原地,防守。
挞雷一向憨厚的嗓音此刻也显得冷酷无情。
“保护主帅,是所有士兵应尽的职责。”挞雷肃然道:“哪怕只剩下我一人,我也会保护好世子妃,绝不违背命令!——”
汗水流进眼睛里,刺激着她的双眼,池虞快速地眨着眼,却驱不走其中的酸涩。
他们在密林之中狂奔,四周逐渐昏暗。
终于在春雷炸响的时候,迷失了方向。
*
士兵在霍惊弦耳边交代,李孝怀见他的面色逐渐变沉,不禁有些担忧地压下了眼,看着对面的男人。
那齐卓尔坐在地上,大喇喇敞着腿,正用手背擦过嘴角的血迹。
邪气的绿色眸子不离他们的方向。
和谈?
还没开打前,哪里来得和谈。
他们都心知肚明
只有胜败才能摁弯同样骄傲的两匹狼。
这一次和谈不过是他们的一次试探,双方都早有准备,只不过那齐卓尔如今是棋差一着,才落入困局之中。
然而他眯着幽绿的眼,眺望向天边的滚滚浓云。
亲卫尽数被拿下,那齐卓尔却不显得慌张。
看见霍惊弦脸上的表情后反而露出一副愉悦的神情。
“世子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消息,脸色变得如此恐怖?”他故作不知,语气戏谑。
霍惊弦挥退士兵,大步走前来,顺手抽过一旁士兵身上的战刀抵在他的咽喉,迫使他不得不收起笑容,后仰着头。
锋利的刀刃在他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血珠争先恐后冒出来。
“那齐合罕一环扣一环,计谋了得。”
那齐卓尔挑起浓眉,“好说,名师出高徒,都是和你们周人学的。”话音一顿,又笑道:“什么大义灭亲、恩将仇报。”
一声暴雷在天空炸响。
浓云被狂风席卷,遮天蔽日。
豆大的雨点落下,砸得人睁不开眼。
池虞和挞雷弃马步行一段时间后,躲藏在一块凸起的山石后面暂逼雨芒。
两匹马极通人性,朝着一个方向疾驰而去,替他们引开了穷追不舍的北狄追兵。
大雨倾盆而下。
土的腥甜从地下翻起,好像多年前尸骨的阴气都蔓延而出。
池虞衣服头发尽数在这场大雨中瞬间浇湿。
她瑟瑟发抖,把身子贴着山石边上,不敢动弹。
手里死死抱住的是霍惊弦给她的刀,冰凉的宝石贴在她微颤的手指上,谁也温暖不了谁。
只能一起变得更冷。
还没入夜,林子里就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变得昏黑,倾洒下来的密雨让睫毛都无力承托,只能往下斜垂。
视野之中只有一片泥泞。
挞雷的声音都因为紧绷而变得僵硬,因为他知道引开的只是一部分北狄人。
而多翟则不知潜伏在了何处,等着他们。
枯骨林挞雷很少深入,对于这里的环境他都并不了解。
这也就是往常他并不喜欢靠近这个林子的缘故。
然而这个时候,他却不能露出一点胆颤。
“末将定然能送世子妃安然出去。”
他低声念了一句。
池虞咬着下唇,破碎的哭音从她嗓子眼里挤出,“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
“是我太天真,太愚笨了。”
她以为她能帮得上忙,却不知道搞砸了一切。
自作聪明的下场就是作茧自缚。
挞雷嘴笨,并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看见池虞眼中逐渐蔓上来水汽慌了手脚,他结结巴巴道:“我们总是要死的,不是在这里也会在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