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也可以早一点结束。”章惇顿了一顿,深有感慨的笑了起来,“都没想到这一次南下,竟然会用上两年的时间。”
“……说得也是。”韩冈抿了抿嘴,由衷的表示赞同。时间过得也真快,不知不觉之中,他和章惇已经在五岭以南过了两个新年了。而且两个新年,都是在战鼓声中度过,都没有一个安生的日子。
时如逝水,说得一点都没错。如果能早一点结束,韩冈也是十分乐意的。
章惇接下里要去巡视营中,韩冈也有事要做,两人遂一同从中军帐走出来。经过了行营参军们的小帐,就听见里面传出声来,章惇停了脚步,韩冈也跟着停下。
“……官军的口粮足够,现在的份量吃个三年都不成问题。溪洞诸部那里也没有传话来说断粮,能送这么多牛和象来,根本就不用担心。”
“《孙子》里面,满篇都是因粮于敌。难怪契丹、党项这么喜欢开战,只要放手去抢,粮秣什么的都不用担心。若是大宋攻打西夏和辽国时,也能劫掠到足够食用的粮草,早就分出个胜负了。”
“只可惜天下万邦,能当得起富庶二字的唯有中国。南方如交趾这等小国至少还种田,如果是攻打西夏、辽国,想因粮于敌也没处去找。”
陈震和李复的对话,韩冈在帐外听见了,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微微一笑,便举步离开。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战争,原本还带着书呆气的几位幕僚,都飞快的成熟起来,已经能毫无顾忌的高谈阔论劫掠的好处。
因粮于地的确是好事。
韩冈之前为了保证军需调集了上千匹驮马来运送粮食,紧急在广西开办的两处马市,全都为了给安南行营服务。但当官军攻入平原之后,只是在粮食就不再需要任何补充了。全都是靠了沿途州县的存粮来补充。
“如果是在国中,临阵脱逃,又将粮秣留给敌军,这样的州县官都是该论死的。”章惇扭头对韩冈说着。
“他们的失职,全都便宜我们了。”韩冈笑着回道。
“也多亏了玉昆你定下的方略。要是依照在熙河、荆南的行事,即便能将他们迫降,也不会有如今这般省心,日后反而会添多少麻烦。”
“交趾也有科举,这些官员有许多都是科举出身。不过能读书全都是富户大族,若是要想并吞交趾,设立州县,全都得靠着他们来支持。”韩冈摇摇头,嗤笑一声,“这哪里能让人放心?还不如清光了爽快。”
章惇嘴角扯动了一下,同样是冷笑,“也是多亏了十万蛮军,才这般省时省力,换作官军来动手,不可能这么收拾得这么快。”
交趾一国的总人口,除去受到羁縻的部落以外,估算是一百到一百二十万上下。北岸全部的人口不会超过五十万,韩冈让行营参军们粗略的统计过几个州县的丁产簿,总计七万户的样子,以一户五口人来算,也就是三十五万上下,依照大宋隐户逃人的比例,大约还能再加上十万人。
这四十多万不到五十万的数量,是男女老少的综合,其中的其中可以派得上用场的男丁最多也只能占三成,而攻入这一片平原的蛮部就接近十万。
论起实力,交趾和广西南方的溪洞蛮部,其实差不了多少。就算只是三十六峒蛮部集合起来,也能抵挡得住交趾的正规军。广源州诸部联合,也同样能与交趾较量一番。可偏偏这一干部族矛盾丛生,根本无法统和,只能任由交趾鱼肉。但如今他们以官军为核心,成为拥有了共同目标的整体,实力迥然一变,远远压倒了交趾军。
“现在这江北一片,算是差不多了。广源、左右江几十家洞主都给了回复,总计三万精锐,都已经聚集到了江边上。只要经略司一声号令,他们就能立刻乘上木筏渡过富良江。”韩冈陪着章惇在营中走着,左右前后的将校士卒跪倒了一片,挥了挥手让他们做各自的事情去,他对章惇笑道,“如果船场那边能多毁掉几艘交趾战船,他们过去的也能方便些。”
“那是自然。不过若是交趾人没上钩,也容不得任何人推脱。我就不信,这区区几十艘战船还能将几百里长的江面都封起来。”
韩冈轻轻点头,慢慢走着。就算交趾军没咬钩,还得照样杀过富良江去,只是多了些阻碍而已。
用兵使计,怎么可能把希望寄托于敌军是否会上当?哪里可能这般用兵!韩冈一直都是抱着能钓上来最好,没钓到也无所谓的心态。即便交趾水师不来,也能打过富良江。
诸部中的精锐全都已经奉命集结在江岸附近。这是安南经略招讨司第一次向下达正式的指挥,之前的命令只算是放羊吃草,但想要攻过富良江,就得集结他们的力量,在两百多里长的江面上同时渡江。万舟齐发,看看交趾人怎么防得过来。
“一旦万舟齐发,区区几十条战船根本算不上什么。”
第20章冥冥鬼神有也无(23)
夜色如晦。
伏在岸边,黄元眼前一片黑暗,耳朵里全是哗哗的水流声。
想从江水的流淌声中,将战船破水的声音给区分出来,黄元没有那个能耐。但他身边的一名左江上跑几十年船的老船工,却是很明白的在说,“已经来了,至少有十条船。”
老船工的话声带着颤音,显然是对即将开始的战斗感到恐惧,但黄元的心中一片火热,“想不到交趾人当真过来了。”
他前日受命领军攻向上游的如月渡。那一段的河道最为宽阔,相应的也是水势最为平缓的一段,是富良江上有数的大渡口。他本以为大军会从如月渡过江,可他刚刚占领了毫无抵抗的如月渡后,却又被招了回来,镇守在船场中。
当然,作为广源州出身的将领,黄元不可能是dú • lì镇守。但主将燕达亲自领军坐镇船场,跟在他身边,黄元也就没有半点受辱的感觉。
眯起双眼,紧盯着不远处的水面,好不容易才看见了一团团黑影正缓缓逆水而上。黄元狠狠的咧着嘴无声的大笑着,终于能够与交趾人好好打上一仗了。
扯过身边的亲兵,命他立刻回船场通报,黄元转过身来,又望着那一支即将踩进陷阱之中的船队,渐渐驶向船场水道的入口。
……………………
只借助水面上反射的星光,十一艘交趾战船平平稳稳的驶进了富良江的支流。
阮陶立于船首,昏暗的夜色中,他的双眼看不清水面上情形,他的船队是冒着搁浅的风险才进入了这一条只有五六十步宽的河道。船上的舵工虽说是配了熟悉水道的向导,但没有一艘搁浅,还是让阮陶喜出望外,也松了一口气。
向后招了招手,阮陶问道:“离着船场入口还有多远?”
战船无法从芦荡中穿过去,宋人打造好的船只,也不会走芦荡中出来。宋人船场借用的深水塘,本来就是有主的。用以停泊渔船以避风浪的水塘主人,现在也就在阮陶的船上。
“回将军,过去这片芦荡,再往上一里就到了。”水塘主人回答的声音颤抖着,但阮陶已经很满意了。进入船场水道就在眼前,如果能一战功成,日后的富贵自不待言。
如果是陆上决战,给阮陶十倍的兵力,他都不会过来。换做水战,他可就不怕了。宋人从北方调来的援军,想要在水上称雄,绝不可能那般容易。
船尾的大橹缓缓的摇着,尽量不发出过大的声音,推动着战船溯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