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正为韩冈担心,想着该怎么在天子面前为其缓颊,就听见门外有人喊:“枢密,枢密,太皇太后上仙了。”
太皇太后上仙?章惇愣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苟延残喘到了今天,曹太皇终于走了?
这可不是好消息,没有太多的感慨,只有利弊的估量。
章惇只觉得心头又给压上了一块巨石,从今往后,宫中最尊贵的便是那个左心牛性的高太后了。同是反对新法,曹太皇可比高太后要知道轻重。
当真是祸不单行!
第15章自是功成藏剑履(二)
京中寺院道观的钟声一齐鸣响,向天下万民昭告太皇太后崩于庆寿宫中。
一记记钟声穿云裂石,东京城的百万军民纷纷出屋,侧耳数着钟声响起的数目。
之前半年多的时间,因太皇太后不豫,辅臣时常奉旨入祷天地、宗庙、社稷及都内神祠,宫观寺院亦是隔三差五的设道场,五岳四渎、乃至天下有仙踪灵迹处的军州,当地通判都奉旨去焚香祷告。京中的那一等无钱买度牒,以至于做了几十年行童、童子、沙弥而不得剃度的男女,也都被特旨赐了度牒。
但这一切,都没能挽回太皇太后的生命。纷纷扰扰两百天,边疆战事不断,京城内也一直都是在忙乱着,直到太皇太后今日上仙。
太皇太后上仙,依制辍朝禁乐。
天子和朝臣依例都要朝临庆寿宫,祭奠太皇太后。御史中丞李定有监察百官之职,就在殿中盯着,看有哪位官员违了礼制。
宰相王珪身着丧服,领着群臣祭拜,宗室、皇亲亦在班列中行礼如仪。虽云辍朝,但在庆寿宫中的朝临仪式,一如常朝时的仪制。
李定坐在殿门后,紧盯着殿中朝臣们的一举一动,而他下属们的一对眸子,同样一如鹰隼一般,从衣袍查看到装束,一点细节也不放过。当年英宗驾崩,欧阳修在丧服下误穿了一件紫袍,由此引起了御史们的弹章交相而上。服饰是礼制的一部分,一点差错都代表着对太皇太后的不敬。
而这时候,天子并不在正殿中,宰辅们除了王珪不得脱身,其他人也都不在。皆是与赵顼一起在偏殿里议事——说是辍朝,那也只是不上朝而已,该做的正事不可能耽搁。
刚刚收复的河西,朝廷已经确定要新设一路,名为甘凉路。而银夏一地、以及兰州直至青铜峡的那一片数百里的黄河谷地,究竟是分割给原来的缘边五路,继续分区防守;还是干脆就设立一个银夏路来统管对北防御,将驻守在缘边五路的兵马给解放出来,朝堂上争论却得很厉害,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定论。
新复之地需要治理,移民、垦荒,安抚土著,剿灭流寇,亟需大量的财力物力和人力,这就需要朝廷为此去筹措钱物和人手。同时扩张而来的土地,也代表着更多的官职,更多的功劳,以及更多晋升的机会,让许许多多有心边事的官员趋之若鹜。直面辽国的青铜峡和盐州,虽然没几人愿意去冒风险,可甘凉诸州,却是十分安全,且并不缺乏功劳的好去处。千方百计赶着趟上来走门路的很多,就是李定这边,也有亲友找上门来,求他为此关说。
不过今天的议题,应当不会局限在这几桩事上。李定瞥眼看了看殿中眼神犀利如电的几名下属,今天在庆寿宫偏殿议论的焦点,少不了跟河东有关。
韩冈犯下的错太大了。一下子竟敢上报两万三千斩首的功劳,未免太贪功了一点。若是三五千,朝廷随手就将赏赐给发了,没人会议论一句;万儿八千,天子也能捏着鼻子认下;但眼下可是两万三千,朝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忍下来,御史台对此更是不会善罢甘休。
乌台之中,有名的如舒亶、张商英,没什么名气的如丁执礼、范镗等,总共不过二十多名御史,竟有三分之一为此上了弹章。
丁执礼、范镗等人,说韩冈御下失当,为部将所胁。而一向与吕惠卿走得近的舒亶,章惇旧年所举荐的张商英,则是上本弹劾韩冈贪功好杀,妄杀数万新附之人。
多名御史联袂弹劾一人,数年也不见得有一次。每一次出现,都会引发一场剧烈的朝局震动。基本上每一次的目标全都是宰执一级的gāo • guān。在正常情况下,即便如韩冈已经做到了镇守边地要郡的一路经略使,依然不够资格。只能说他当今的风云人物,身处风尖浪口,惹得监察御史们人人侧目,故而提前享受到了宰执级的待遇。
进了御史台,是为天子监察百官,不能怕得罪人。虽说监察御史都是选用有声望但资历浅薄的年轻官员,以利用他们年轻气盛的冲劲,为天子打压权柄在握的宰辅。但再年轻也有个限度,基本上都是三四十岁,十几年官场生涯才有资格。
一任御史,是晋身宰执重臣的终南捷径,若能让一名宰辅黯然而退,当即便能名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