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众人视线齐齐聚集,质疑的视线让明露浑身难受。
“什、什么话本有一样的诗?我怎么不知道……”
明露往右挪的脚步停下,柳眉下撇,流露出无辜委屈的神情。
她的确是不知道啊!这又不是脑海翻来的诗词,只是临时想起的林黛玉的诗,她就记得开头第一句了。可这作者明显是姓“林”的,怎么会姓“曹”?
“肯定是姐姐你记错啦,这绝对不是姓曹的人写的。”明露挺直脊背信誓旦旦。
“嚯,这里面应该有误会。”陪席的公子哥想缓和气氛,撞了撞前位的景王世子意图让他说几句。
景王世子摩挲酒杯沉默,没有抬头。
“姐夫!”明露不乐意了,撅噘嘴娇嗔,大跨步上前揪住世子衣摆摇晃,“姐夫可不能偏心姐姐啊。要‘主持公道’,公道!我就是没见过什么话本子嘛。”
“好了好了。”景王世子被这个小动作逗得发笑,就爱她不做作的自然,没看向对面径直下定论。
“是明大姑娘记错了。我们露儿博学多识,哪里需要看什么话本子。”
“就是就是。”明露这才重展笑颜,大度挥挥手,“难得姐姐赏我们脸儿出来见面,记错就算了。让我再来赋诗一首庆祝一下吧。”
她才不和古代人计较,不用对方道歉啦。
身份地位最高的景王世子都开口定下结论,这种含糊事其他人也不会不知趣推翻,也当一场误会。
不管心里怎么想,本来冷却的场面逐渐再度热闹起来。
将门之女殷君凌剑眉高高挑起,不耐烦多待正想走人,就听一道清丽嗓音再次响起。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明朝雪音色轻慢,却能轻易压下周遭喧嚣,不带任何动作,又让人下意识凝神倾听。
长长的诗词被轻吟慢诵,一字字一句句都是清晰明朗,“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柳丝榆荚自芳菲——”*
整整二十六句诗词被完完全全念出,情感脉络流畅如滔滔江水,让在场略懂诗词的都停下动作。殷君凌也脚步一顿重新坐回位置。
厅堂内重新被宁静统治,直到明朝雪念完最后一句。
“好!”有人直接拍掌唤了一声。
“这首词叫《葬花吟》,是曹姓作者所写,全篇在此。”
明朝雪坐得端正,语中不含任何撒娇弄痴只有冷静自持分析,长睫抬起如锋刃,再度问出先前的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
“对啊,这是怎么回事?”在场有人跟随着也径直质问出声。
本来他们还以为是明大姑娘记混了,既然景王世子有意结束话题,也就含含糊糊带过去。
可现在一听,这绝对就是完整的一首长篇诗,头尾融洽,意境妙到让他们愿意出头。
既然不可能是明姑娘的错,那就是……众人将视线重新投到明家二小姐身上,这次目光中带上了惊疑不定。
这次宴会是景王世子牵头,名义上是探望未婚妻明大小姐,不过世子请来的大多是仰慕明二小姐才华的客人。
大家都略通诗词,所以才对常常能出口成章的明二小姐推崇。抄袭冒名是他们最厌恶的事情。
“二姑娘,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明露水汪汪眼睛睁大,真的露出些惶恐来。
她只隐隐约约记得这是林黛玉的诗,后面听着好像也有点耳熟,可怎么回事?这个世界明明没有《红楼梦》啊。
难道是之前也有一个姓曹的穿越者,把林黛玉的诗先占用了??
“我、这、我不知道,我可能记错了?”明露左顾右盼手足无措,完全没想到这种质问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又拉拉身边世子的衣摆,楚楚可怜仰头焦急,“姐夫……”
景王世子从她神情中看出些端倪,手指缓缓伸出想安抚,又犹豫地看向对面。然后对上一双不带感情的淡色眸子。
他手中动作一顿。
之前见过几次明家嫡女,他不甚在意也没细看,不过模糊记得那眼中是温暖的腼腆柔情。现在怎么如同置身风雪的冷漠。
“露儿、饱读诗书,一时间记差也是有的。”景王世子手心到底是拍了下去,选择安慰明露。
他听过明露很多诗,也因为她才女之名多加纵容。比起刻板嫡女风度,他心底更偏向活泼娇俏的随性。
“一时记差?现在会记差,没准之前也记差了?那么多诗啊,又是哪些话本上有的?”
殷君凌大大咧咧笑起来,眉宇间郁色尽去,不加掩饰笑话,“世子就帮着明二妹妹说话?谁才是你未婚妻?”
她是看在母辈份上来的,这时候毫不顾忌落井下石帮腔。
“我、只是一时间记错了,我又不是故意的。”明露鼓了鼓脸颊不满,没有之前怼回去的气势。她惶然瞄了明朝雪一眼,总觉得这个一直没被放进眼里的嫡姐跟变了个人似的。
这回话的底气不足让在场的都能听出来,气氛瞬息凝结。
“姐夫!”明露察觉到不对,哎哟哟凑近了拉扯世子手臂摇晃娇声,“姐夫我……”
“——‘姐夫’?这是什么称呼。”明朝雪截断话头。
她眼眸稍转,注视对面拉拉扯扯称得上“相依相偎”的两个人,乌黑长睫四平八稳。
“一来。婚约没有完成,两家也不沾亲带故,究根结底不过是陌生之交。”
明朝雪一眼看出对面明露张口要推脱的话,声音不疾不徐继续,“二来。就算有婚约,在没成契之前一切都没有定论,变故并不少。”
她说到“变故”时唇角微弯,直视前方,“这口称叫的也太快,府里嬷嬷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大家目光顺着明朝雪的话第三次聚齐,这次顺带将景王世子都笼罩在内。
原本有一层“联姻”关系还能勉强解释。现在一切赤澄澄被挑开,让人看得都别扭起来。的确是太亲近了。
明露沐浴在各色眼神中,面上涨得通红,僵硬着一点点松开手。
她动了动嘴唇没能说出话,从齿缝间挤出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封建糟粕”。她最看不惯这种不自由的糟粕了。
景王世子眉梢也不由一跳,疑惑望过去。
什么叫“变故”?哪怕他不在意这位未来的未婚妻,也知道对方向来倾慕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冷淡的话?
“尊称景王世子就好。”明朝雪神色平静,干脆隔断这个以自己为媒介被叫来叫去的暧昧称呼。
“至于诗词。我偏爱古文,收集浏览许多民间话本。其中也有珍藏孤本,里面的诗词并不少。”她望向双颊涨红的明露,意味深长,“有些很是出众,可惜少人听闻。”
明露手指揪在衣角,总觉得对方一字一句都别有深意。可她试探过,对方的确不是穿越者。
这个世界的命定之女只有自己才对。
难道是真有一些隐藏的诗词流传下来?明露苦思冥想,炫耀自己才华的心收敛起来,有些惴惴不安。
这幅神态几乎是全部落入在场人的眼中。
庭院树梢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大家怀着一肚子揣测面上再度饮酒作乐,一场宴会在心思各异中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