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东北天气干冷风又大,只要你穿薄一点儿,不出五分钟就被冻成了透心凉。
正因如此,这里的家家户户到了晚上都会准备一个夜壶,一来方便,二来怕冻屁股。
因为李大婶男人的腿好了,人家便把豆腐车收了回去。苏绣今天难得不用起早去卖豆腐,她本想好好地睡个懒觉,却被身旁的一朵推醒了。
“娘,我有尿。”
苏绣迷迷糊糊地爬起身,这才发现昨晚忘把夜壶拿进来了。
屋外的天色还很黑,她只能披上衣服拿起手电筒去柴火房里取。
这个时间,外面漆黑一片,静悄悄的。
微弱的灯光下,她轻车熟路地来到柴火房,刚想进去取夜壶,忽然墙角边传来“哐当”一声,瞬间把她吓得一激灵。
“谁?!”苏绣第一个想到的是夜猫,毕竟村里这么多年没发生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而回应她的,只是静静的空气。
即使这样,她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拿起夜壶,小心翼翼地朝刚刚有响动的墙角走去。
她用手电筒谨慎地照了一下四周,见什么东西都没有,才算放心。
同时忍不住笑话自己的大惊小怪,她家两边的邻居常年有人住,谁会傻到甘愿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她家偷东西啊?
白天把孩子们送到娘家时,这段小插曲她并没有和刘萍枝提起过。
最近家里因为哥嫂“离家出走”的事气压很低,如果她把这事说出来只会让父母担心,并且还会嚷嚷着让她搬回来住。
而这两样都不是她想要的,也许真的只是她太敏感了。
接下来的三天,每到晚上,苏绣都会变得十分警惕。
直到这三天过得相安无事,她那条紧绷的神经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每月的初一十五他们镇上都会有集市,每到这种日子,长长的集市上都会人山人海。
如今不卖豆腐了,苏绣便把家里的咸菜和粘豆包拿到集市上卖。
过几天她想请季淮吃饭,正好还可以在那里买些肉和调料回来。
宽敞的土路两旁停着很多驴车板车,苏绣借来她爹的自行车,后车座上绑着两个大竹筐,里面是她今天要卖的东西。
因为对这里不熟悉,她不好意思跟人家挤地方,于是找了一个人少的角落停下车,把自己要卖的东西摆到明面上来吸引人们的注意。
眼前人流攒动,可她卖了两个多小时却只卖出五个粘豆包。
来赶集的人几乎都是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像苏绣卖的粘豆包和咸菜,村里家家都会做,谁也不会浪费钱买现成的吃。
看来喜欢吃她家咸菜的顾客都在县里,苏绣轻轻拧眉,决定如果咸菜再卖不出去,就去县里找个地方继续卖。
如果不是生活不易,没有几个女人愿意大冬天的跑出来卖东西,有认识她的村民在路过的时候都会不约而同地投来同情的目光。
感受到那些目光,她神色自然只当作看不见。
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苏绣!你怎么在这儿呢?!”
苏绣闻声转过头,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一抹惊喜,“小娟,你来逛市集,今天不用上班吗?”
她和郑晓娟是高中同学,当年俩人是好朋友,不过随着她嫁给彭泽远,慢慢的,他们的关系疏远了很多。
如今再见面,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郑晓娟笑呵呵地来到她身边,然后十分好奇地往竹筐里瞧了一眼,“这么冷的天,你咋跑这卖东西来了?”
“想多挣俩钱。”苏绣回以憨憨一笑,紧接着从筐里拿出三个粘豆包装好递给她,“这是我自己包的,你拿回去尝尝吧。”
毕业这么多年,她还会时不时想起曾经的校园生活,那时候的青葱岁月真得让人无比怀念。
郑晓娟也没跟她客气,接过粘豆包说了声“谢谢”,并忍不住调侃道:“彭泽远不是考回京市了吗?以后可有你享福的,要是我才不出来挣这份辛苦钱呢。”
郑晓娟的家在前两年搬去了县里,而她平时忙于工作也无心打听村里的事,所以并不知道苏绣已经离婚了。
重新听到那个男人的名字,苏绣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对方提的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我和他离婚了,所以还是要努力挣辛苦钱的。”
“啥?你们离婚了?!”郑晓娟张大嘴巴惊讶出声。
作为关系不错的朋友,当初她算是见证了彭泽远对苏绣的痴心,夏天帮打水冬天帮劈柴,那殷勤劲儿让他们这些没处过对象的小姑娘们一度眼热得狠。
谁会想到,才结婚几年就离了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是京市大学生,一个是农村妇女;一个长相帅气斯文,一个已成糟糠,他们会离婚好像也就不足为奇了。
瞬间,郑晓娟看向苏绣的眼神变了,尴尬中带着一丝同情,“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事。”
“没关系的,我没事,你不用说对不起。”苏绣真心没觉得自己有多可怜,人生不如意十之bā • jiǔ,比起梦中的那些遭遇,她对现状无比知足。
不过,郑秀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觉得苏绣是在嘴硬,“彭泽远真是太过分了,等姜伟过年回来时我好好问问他,是不是那男人在学校里喜欢上别人了?”
姜伟也是他们的高中同学,几年前和郑晓娟处上了对象,现在在京市读书,正巧他念的大学和彭泽远的大学紧挨着。
平时有空他们会聚在一起吃个饭,但彭泽远一直表现正常,并没有和姜伟说过离婚的事,郑晓娟一想到那人根本没把姜伟当成真朋友,心里的气愤更盛了。
面对比自己还愤愤不平的郑晓娟,苏绣有些哭笑不得,“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你们千万别去问,我只想安静地过日子。”
“他就是看准了你好欺负,才这么欺负你,你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郑晓娟恨铁不成钢地瞅着她,已经暗下决心要帮苏绣出这口恶气。
半天功夫过去,咸菜在市集里根本卖不动,苏绣只能骑着自行车去了县里。
这两天,周明军一直在县里晃悠寻找苏绣的豆腐摊,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换的地方?方才好不容易找到摊位,却发现豆腐摊的摊主已经换回了李大叔,于是,他这才知道苏绣不卖豆腐了。
本打算回村的他,正巧和来县里卖咸菜的苏绣走了个脸对脸。
惊喜来得太突然,让他忘了自持,“你又来县里卖货了?怎么驼这么多东西?我来帮你推车吧。”
他熟稔热情的态度让苏绣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不用,我自己能推的。”
她紧紧扶住车把一闪,顺利躲过了他伸过来的手,周明军被她的举动弄得一愣,兴奋的神色瞬间收敛了不少,“之前你救了我妹,这么大的恩情你就别跟我这么客气了。”
说着,他霸道地抢过车把,表面上看起来很冷硬,实际心中正在暗喜。
“……”车子被抢,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再抢回来,而且大庭广众之下一男一女拉拉扯扯也不好看,苏绣只能任由他帮自己推车,同时在默默分析这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救了周明兰?
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刻意拉开一定的距离。
在结婚前,苏绣没和异性有过接触,结婚后更是没有。她不知道自己能和眼前的男人聊些什么。
而周明军因为过于激动,再加上想给她留下一个稳重的印象,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就这样沉默的气氛中带着一丝尴尬,苏绣真想立刻夺过车赶紧离开。
就在她想要付诸于行动时,一声低沉的男音瞬间打破了这怪异的气氛。
“苏绣,你等一下!”
苏绣和周明军听到声音同时转过头。
当看到来人是季淮时,苏绣莞尔一笑,整个人洋溢着犹如见到救星的喜悦。
季淮见她在冲自己笑,蔓延在心底的醋意随着那笑容渐渐地消散了几分。
就在方才,当他看见苏绣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时,他的心中瞬间生出一股嫉妒,和将要失去她的恐慌。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真的真的很喜欢这个女人。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喊住了苏绣,一心只想知道她和周明军是什么关系?
“你们厂里今天不忙吗?见到你太好了,我正好想去找你呢。”苏绣步履轻快地走到他面前,秋水盈盈的杏仁眼里只倒映着他的影子。
那双漂亮的眸子仿佛带了电,季淮只看一眼就立刻别回头,忍下心中的悸动不敢再看。
“你们……认识?”周明军打量着他们,一种不太好的直觉油然而生,这让他产生了很强烈的危机意识,就连看向季淮的眼神都变得充满了敌意。
“嗯,认识。”对于不熟的人,苏绣不想解释太多。她忽然灵机一动,找到了摆脱周明军的好办法,“我和他还有事要说,明军哥你先走吧,谢谢你帮我推自行车。”
听到她管别人叫哥,季淮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刺耳,自己比她大四岁,怎么没管自己叫哥呢?
周明军没有立即接话,而是看向季淮,眼神中充满挑衅。
同在一个村子里住着,他们算得上是认识的,只不过季淮顶着一个“天煞孤星”的名声,两人之间也只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
后来他去外地当兵,就更加没有交集了。
“季淮,咱们好几年没见了吧?怎么样?成家了吗?”周明军一心只想知道是不是也有人像自己一样惦记着苏绣。
如果对方真是情敌,为了以防万一,他只能加快速度把人娶到手才能安心。
季淮不是傻子,当然看出他对苏绣的心思,幸好苏绣对他态度冷淡,应该只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罢了。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俗话说得好,面对敌人要像严冬一样冷酷无情,季淮懒得和他继续扯下去,上前一步从他手里夺过自行车,说:“我和苏绣还有事,就不和你聊了,等以后有空咱们再叙旧。”
周明军不想放手,但在苏绣面前他要维持形象,就只能任由季淮把车推走。
忍下内心的冲动,他转过身面向苏绣,暧昧说道:“平时有空你可以多去我家坐坐,明兰最近经常念叨你。”
苏绣想说:她念叨我干啥?
其实她一点都不想再去给周明兰做思想工作,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如果对方听不进去,就算说出花来也没用。
“咱们走吧。”季淮用半边身子挡开两人的视线,试图把一切威胁扼杀在萌芽状态。
苏绣点点头,又对周明军连声说了几句感谢之后就转身离开了,而周明军看出季淮的险恶用心被气得脸色涨红,因为肤色黑,倒是看不出有多红。
心底的怒火让他紧握成拳,目送两人肩并肩离开后,他终于再也忍不住,一脚踢在旁边的石头上,开始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做。
直到走出周明军的视线范围内,苏绣长吁一口气,整个人变得轻松许多。
察觉到她的变化,季淮侧过头问:“怎么了?”
怕是自己想多了,苏绣摇摇头说“没事”。
见她不愿多说,季淮紧了紧手中的车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看起来很平常,“你和周明军怎么会走在一起?他也是来县里办事的吗?”
“不知道,半路遇见的,可能吧。”苏绣不想再提那人,便转移话题聊起了那辆童车。
猜到有一天她会问那辆,季淮又把当初对刘萍枝说得那套说辞重新讲述一遍。
苏绣不疑有他,轻声询问,“你明晚有空吗?我家包饺子,我娘想请你过去吃。”
为了避嫌,她没说是自己想要请他。
“我有空。”这种可以登堂入室的机会,季淮哪会错过,他弯起一双桃花眼,有些亢奋,“还需要买什么吗?明天我从县里买好带过去。”
“没有什么可买的,家里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她请人吃饭,当然不能让人家破费。其实她还想去供销社打点散酒,现在看来只能等和季淮分开后再去了。
第二天傍晚,季淮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中山装,拎着好几样礼物敲响了苏家的大门,那样子就像是新姑爷上门,既兴奋又忐忑。
猜到是他,苏绣忙从屋子里跑出来开门。
第一次瞧见他穿得这么正式,就跟挂历上的男明星似的,她的眼底划过一抹惊艳。
“快进来吧,我爹正从屋子里等你和他下象棋呢。”她说着,忍不住又偷偷往他身上瞧了一眼,心里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么好看的男人怎么就没有姑娘相中呢?
虽说顶着“天煞孤星”的名声,但也不至于女人缘这么差吧?
季淮还不知道自己特意而为的打扮成功引起了心上人的注意,他走进堂屋,立刻露出灿烂如阳的笑容向苏家老两口问好。
刘萍枝一直对季淮抱有好感,见他拎着一堆东西进屋,立刻嗔怪道:“来家里吃饭买什么东西啊?早知道你这么破费还不如不叫你来了。”
“第一次来吃饭,这些礼节是应该的。”季淮回答得毕恭毕敬,凳子就在旁边却没敢坐。
他把手中的木质按摩器递给刘萍枝,说道:“这是我自己做的按摩器,平时拿这个按按对身体好。”
刘萍枝接过那个有好多轮子的木棒一脸稀奇,“这是你们厂做出来卖的?”
“对,平时拿它按腿按腰按颈椎都行。”
“哎呦~这么厉害呢!那我可要试试。”刘萍枝喜滋滋地看着按摩器,心里更是把季淮夸上了天。
心灵手巧,又心地善良,谁能不喜欢呢?
这么好的孩子,她准备哪天回娘家那头问问有没有合适的姑娘给他介绍一个。
一朵他们围坐在刘萍枝身边,都对季淮感到好奇,三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这样眨呀眨地看着你,他的心瞬间就被萌化了。
季淮从兜子里掏出三辆木头做的玩具小车放在手心上,柔声说道:“这是叔叔送给你们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两个小的不认生,拿过小车就开始玩,一朵年龄比他们大一点,虽然知道那次是季淮把她送去卫生所的,但面对不熟悉的人她很害羞,迟迟不敢伸手去拿。
季淮见状,又把手心往前挪了一些,声音比刚刚还要温柔,“妹妹们都在玩,这个是你的,拿着吧。”
“叔叔让你拿着呢,快谢谢叔叔?”刘萍枝替一朵拿过小车放到她手里,半天等不到孩子的回应,她只能抬起头对季淮一脸抱歉,“这孩子性格太内向,跟她娘一个样!”
为了不显尴尬,季淮反过来安慰她,“小孩子都认生,等再大一点就好了。”
兜子里还有两样礼物没送,他犹豫一瞬,还是走向正在包饺子的苏绣,从中拿出那条自己精挑细选的红色围巾递了过去,“这是我们厂白师傅他媳妇织的,非要送我一条,我也没地方送人,你拿去戴吧。”
苏绣从面团中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就在季淮以为对方看穿自己的心思时,她开口说道:“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没准过几天就有媳妇了呢?拿这个送给人家正合适。”
季淮一时猜不出她是察觉到自己的心思才这么说的,还是无意说的,他只觉得心口像被挖了个大洞嗖嗖漏风……
最后,这条围巾还是没能送出去,他只能安慰自己: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她会戴上自己的红围巾成为自己的媳妇。
送给苏大强的是几贴膏药,当季淮从兜子里拿出那些膏药时,在场的三人皆是一愣。
季淮把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解释道:“大强叔的腿不是被咬伤过吗?听说他一到下雨阴天就会腿疼,药店里的售货员说这膏药很管用,咱们可以试一试。”
苏绣和刘萍枝以为腿伤的事是苏大强跟人家学的,也就没多想。
可苏大强却对季淮的话震惊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