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73)
风雨交加,天后身边的高延福公公却送来一份请罪折子。
是护国公主的!
刑部哪里敢留?赶紧往上走,就给送到门下省了。把诸位相公都请来吧,看看这个事该怎么办。
公主在朝堂上斩杀御史,翻看史书看看,历朝历代有没?
别说本朝了,史书上又有吗?当真是破天荒第一次。
单论罪过,真就是贬为庶人都不为过。
可罪过不能单论的,这得有前情需要考量的。周御史构陷在先,构陷的偏又是杞王,这是人家的兄长……哪怕知道她在维护天后,可你还得去体谅这位公主的不容易。
她这其实是做了两面不是人的事了!亲生母亲未必能体谅她的苦心,而朝臣中未必没有人觉得,这是公主知道这事做的粗糙了,替皇后收拾烂摊子来了!最后来了一招shā • rén灭口,把这事彻底给了结了。
针对这位公主,少得了这样的非议吗?少不了的。
以这位公主的聪敏,不知道这么做会将她陷入尴尬的两难之地吗?知道!但她还是做了,所谓何来?
不外乎两个字——官风!
张文瓘就说,“我建议,咱们联名上一份折子求情。公主是触犯律法了,但其情可悯,其情可谅。”
是!应当的。
折子写好,署上名字,出来要进宫求见圣人的时候,天放晴了。
彩虹挂在天空,暑热退下了,清风徐徐,送来泥土特有的芳香。
戴志德抬头看看天,“天青气自清!好啊!好啊!”
刘仁轨难得的没有怼戴志德,也抬头看了看天,率先大踏步的朝宫里去了。
李治跟太子才听一小太监学完那母女的对话,大殿里很安静。李贤被这样的皇姐冲击的有点反应不过来。而且,说的话是不是忒犯忌讳了。
李治便笑了,“饿了……就摆膳吧!”
是!摆膳。
在饭桌上,李治才说太子,“你皇兄是眼里不容瑕疵,而你呢?是处事太直。之前,朕就跟你皇兄说过,叫他学学你皇姐身上的不吹毛求疵。只要不触犯底线,多些包容。而今,朕也要劝你,多学学你皇姐身上的办事手段。她会低头,会认错,会服软,她硬起来能在朝堂上shā • rén以震慑,她软起来,水是什么,她是什么。这个手段没有男女性别之分!贤儿呀,说起像,性情上,其实你不像朕,你像你母后多些。你母后是一步一险走到如今的,你呢?你走的太顺了!你得从你皇姐身上学刚柔并济,也得从你母后身上学手段,学狠辣,学猜疑,学下手不留余地!”
父皇!李贤吓的蹭的一下站起来了。
李治抬手往下压了压,“正,这是好的!但正的得是心。手段嘛,是工具。只要有底线的手段,就能接受!为君者,不能太君子。但为君者,也绝不能只是个小人。为君者,面上永远得是君子,可背后哪怕留一半是小人,你也得留!这话,你得记住!”
是!
“那就用饭吧!”
“用饭吧!”武后举起了筷子,这才说了这么一句。
桐桐赶紧过去吃饭了,还把一道烧茄子夹了最焦黄的给武后放在碟子里,“阿娘吃。”
这个季节里武后最爱吃的就是这道烧茄子。不过,而今把茄子叫做昆仑瓜。
桐桐就道,“今年我想法子在府里弄个暖坑,专给阿娘种昆仑瓜。”
巧言令色!
桐桐看着武后夹起来把茄子吃了,这才赶紧端起碗来扒拉饭,菜都没夹几筷子。武后把桌上的一碟凉拌鸡丝推过去,桐桐嘿嘿一笑,赶紧夹了,吃的一脸满足。
吃完饭了,都放下筷子。
武后起身,“出宫去吧,孩子还在府里呢。”
林雨桐起身,看着武后的背影叫了一声,“阿娘。”
嗯!
“阿娘,你别怕!”林雨桐收了脸上的笑,一脸的肃容,“有我呢,谁敢放肆,谁敢伤害阿娘,我就去杀了谁!”
不要你的底线了?
“阿娘也是我的底线,谁敢害阿娘,谁敢伤阿娘,谁敢算计阿娘,我就把他们都给剁了。”她说着,就朝后退了几步,行礼,“儿跟阿娘承诺,儿在一日,守护阿娘一日。”
“守护?”武后笑了,转过身来,真没有恼色,“没人守着我,我也走到如今了。没人护着我,我也一路走过来了。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准则。你的性情上到底是有像我的地方的!我想做的事,我能不计代价。而你想做的事,你也可以不考虑后果。”
林雨桐看着她,没言语。
武后第一次坦诚的说,“桐儿,阿娘知道你想护着阿娘的心意是真的!可是,我一路走来经历的告诉我,谁手里攥着的,都不如自己手里攥着的。你对阿娘是真的,阿娘知道,你没掺和一点假!可真要是出事了,你若是被什么绊住呢?你若是有别的不得已呢?你不能完全保证没有这种万一,对吧?与其指望别人,就不如指望自己。什么能护住自己,那就攥着什么别撒手。这是我半生的血泪总结来的经验。这又错了吗?”
没错!林雨桐不能否定这个话,她确实有她的道理。她就说:“阿娘凭本事赢来什么,女儿都觉得是应该的!但不管输赢,女儿都支持。若是赢了,儿为您鼓掌;若是输了,儿护你一世周全。”
护我?
武后惊讶了一下,“你是这么想的?”
“你是我阿娘呀!”林雨桐灿然一笑,再行一礼,告退了。
里面的武后愣住了,林雨桐出去之后面色不变,可也知道,有些事能变,有些事变不了。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武后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女人,她现在想的是,这样的手段反弹这么大,还是得想别的法子。她是在蜕变,不停的蜕变!
蜕变,也挺好的!比历史上好一点也好,少一些骂名,天下少枉死些人也是好的!
这么思量着,就到了李治这里。她没进大殿,也没叫人通报,只在外面行了礼,只说回府等着领罪。
才一转身,李贤追出来,“皇姐留步!”
林雨桐停下来,笑了笑,“父皇还好吗?”
好!
两人沉默着朝前走了好一会子,林雨桐才说,“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不能再查了。你也不要再追究这件事了,没有造成什么后果,事——就到此为止吧!母后知道此法不行,便不会再用了。在这事上,你也别去苛责母后。她的一些手段,是跟太|宗学的,可当时太|宗已是晚年。后来,又跟着父皇学了一些。可父皇是在登基之初,不是趋于成熟的执政风格。”等逐渐成熟了,夫妻却回不到从前了。她在一边学一边用一边吃亏一边往前冲的过程中,一步步的走到今天的,“便是现在,她也只是在跟父皇的交锋中,在跟朝臣一次次的碰撞中去学的!而如今,父皇的考量多,母后看到的……未必是全部。但是,母后有常人没有的毅力和韧劲……再加上她的经历……”
李贤点头,“孤知道,母后手里无权会不安心的。孤懂了皇姐的意思,不要因为权利的争夺,跟母后起更大的嫌隙。越是逼迫的紧了,母后越紧张,越是攥着不放。皇姐放心,孤不急。只是公事上难免跟母后起冲突……”
“那是正常的。母后不会因为一件事各有各的看法,而怎么着的?皇兄早前,跟母后也是如此。皇兄不收权,但往往因为一件事跟母后就闹起来了。事实上,母后在政务的见解上,是比皇兄更成熟。”
李贤叹气,“孤知道,不是孤做太子以来做的比皇兄更好!而是这些大臣想拿孤做棋子,拥护孤,就是为了用孤去制衡母后。可朝臣不容,母后更该做事不叫人抓住把柄才是。这次的事确实是……”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一瞬,但还是抬起头,看着林雨桐的眼睛:“皇姐,若是这次母后给杞王治罪了,父皇便会支持我制衡甚至逼退母后。”
知道!你们母子交恶的根源应该在这里。
如今这个根子去了,之后还会怎么碰撞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