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穆斐的最后一句,杨冬才猛然发现,这么多年无论怎么改变怎么成长,他第一次见到穆斐时,对方身上的那种自卑感从来没有真正地从他的心底抹去。
穆斐现在的重要性,说是和夏国的领导者一样重要都不为过,只要是他的事,从来没有“扫兴”一说,会这样认为的恐怕只有青年自己。当别人都诚惶诚恐地拿出一百分一万分的态度来对待穆斐时,他自己,也在担心自己是不是给别人带来了麻烦。
麻烦。
杨冬突然道:“我们这些人的关心对你来说,是不是也是麻烦?”
穆斐用力摇头,从这个拥抱里退出后急切地极力否认:“怎么会。杨叔,你们不是麻烦。”
杨冬仿佛丧失了听觉,他听不见穆斐的话,只能想起三天前穆斐在车上的痛哭。
他想把手搭在穆斐的肩膀上,抬到一半不知怎么又放了下去,看着他自顾自地说道:“如果当时我没有说那些话,没有告诉你,其实我们早把你的健康栓在了自己的身上,比你自己还要更关心你,小秋,你现在应该也不会那么纠结了。”
只要有自己喜欢的实验陪着,穆斐可以孤孤单单地过一辈子也不嫌烦。他们这些人,现在看来好像只是给对方洒脱的人生增添了一些负担。
杨冬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些伤人的话他平时连想都没有想过,但是在这里,他却没有顾忌地全都说了出来。好像是在和穆斐比一比,到底谁更狠心。
“小秋,你不能这么自私。”
杨冬声音里带着哽咽,在泪水落下之前抹了一把眼睛,转过身背对着穆斐,“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说什么扫兴,不想给人添麻烦,我们是别人吗?十一年了,我们还没有走到你的心里去,非要把我们挡在在你的安全距离之外?”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烈:“你知道自己病了,还知道病的很严重,但是你从没有想过和我们说一说,什么都想自己扛。你是聪明,在研究所里没有人能跟得上你的速度,我理解你习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解决。”
“可是,可是……”
杨冬说不下去了,只能不停地重复:“你该和我们说的,你不能瞒着……”
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以一个稳重可靠的强大国安副部长,亲切和蔼的叔叔形象的杨冬,现在却失态地在他面前流了泪,对他的指责除了一句“自私”外,只有不断地自责,连句重话也不愿说。
作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穆斐只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之前那些故作轻松的开导与安慰,全都是自我感觉良好、自作聪明的戳心话,把杨冬戳的遍体鳞伤。
“对不起,对不起杨叔。”
穆斐绕到杨冬的身前,用通红的眼眶对上杨冬同样湿润的眼,认真地道歉,渴望寻求一句谅解。
“杨叔,你们不是麻烦,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你们是我的亲人,家人,我怎么可能会觉得你们是麻烦,是我说错话了,是我不对。”
“是我错了,杨叔,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穆斐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努力找回以前对着杨冬时的无赖撒娇:“你原谅我一回,我就原谅你把我研究所扛出去的事,公平交换,好不好?”
杨冬从穆斐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满是皱纹的眼角眉梢处,不用看的多么清楚他就知道那里被水湿了一大片,或许眼里全是红血丝,或许鼻子还有点红,不管怎么说,都和他一直展示给穆斐的形象相去甚远,不符合他一贯的,自诩穆斐长辈的严肃作风。
他从穆斐的眼眸中移开了一点点,看到了穆斐的全部表情。
恳求,后悔,小心翼翼……
还有更多的,是杨冬不愿意从穆斐这个人的脸上看到的。这一刻,他和穆斐的心情奇异地重合。
杨冬又抬起手,然后放在穆斐的脑袋上重重地揉了一下,强迫自己笑着:“原谅你了。”
穆斐重新抱住杨冬,小声说了句“谢谢”。
杨冬拍拍穆斐的后背,长叹一口气,随手抹了一把脸。
他只能原谅。
那是他照顾了十几年的孩子,他怎么忍心看他在他面前露出哀求的神色?事已至此,就像穆斐说那样,除了接受别无他法。指责的话说的再多,也没有用,病痛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
先前的那些责问就像是喝醉酒后的胡言乱语,也像是怒火中烧时的口不择言,酒醒了火下去了,人一清醒才知道当时说的话做的事有多离谱,多么的不理智。
而且借着胡闹说出来的心里话,不需要有一个多么明确的答案,只要说出来一切就都无药自愈,何况穆斐还给了他用明确答案搭好的楼梯。
所以这样就好。
穆斐从研究所里搬进了医院。
研究所里的人大都以为穆斐又生了什么小病,要进医院调养一下,很快就能回来。知情的所长他们每天都是强颜欢笑,听到有人提起“穆斐”这个名字心里就要难受。
这些天,穆斐病房的门槛也快要被一大票或德高望重,或身居高位的人踏破。他们来了,不外乎是那两句“听话治病”和“你一定会好的要相信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