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男人低着头,说他也不知道。
阿斯蒂没再说什么,只是侧过头看向审讯室的灰色透明的玻璃,她知道这种玻璃是单向透视的,可以从外面看到里面,里面却看不到外面。
她直觉有人在这面玻璃之外注视着自己。
“有人在那里吧,让他进来。你出去。”
……
诸伏景光站在玻璃窗前。
审讯室外的空调温度也开得很低,但比起治疗舱里被冰封一般的感受,并不会让他觉得冷。
疼痛从四肢百骸涌向了胸口,这颗由她亲手移植到这里、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心脏蓦地收紧了,在看到玻璃对面那个长大了的女孩子的第一眼,悲伤和悔恨就充斥了他的心脏,沉闷地令他喘不过气来。
如果他早一点醒来,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诸伏景光闭上了眼,难以抑制地自责。
前不久,他从治疗舱里醒来,变得比以前更加成熟沉稳的零就告诉了他这些年发生的一切。
西尔维亚……
明明好不容易醒来,再见到她应该是充满喜悦和笑容的,诸伏景光睁开眼,看着玻璃上自己虚幻的身影。
真难看啊。
在那栋废弃的大楼,他因为卧底身份暴露而自杀殉职,后被西尔维亚不顾一切地抢救回来,躺在治疗舱里,其实对周围并非全无感知。
他还记得西尔维亚时常来到治疗舱旁跟他说话,告诉他今天发生了的趣事、自己心里的烦恼、或者研究过程中遇到的难题,实在没什么可说的时候,就静静地拉一首小提琴曲,哪怕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回应。
她在他面前,仿佛从来都是轻松快乐的模样。
最难过的时候,也不过是哽咽着跟他说几句话。
他怎么会因为她喜欢上别人而责怪她呢,她根本不需要为此感到抱歉。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不会对死而复生这么偏执,不会参与组织那些乱七八糟的实验项目,也不会在懵懵懂懂的时候就被琴酒引诱,无望地追随那个冷血无情的男人……
醒来时发现自己沉睡了四年,熟悉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和他一般年纪的发小已经快要达成他们进入组织时定下的目标,喜欢的女孩早已没了当初的天真烂漫、变成了破碎不堪的模样。心里的那些茫然无措,不知今后该做什么的无助和失落,都化作了无比的坚定。
西尔维亚需要他。
……
阿斯蒂的初恋是诸伏景光。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不是喜欢,可在她幼稚园时第一次遇见诸伏景光的那一刻起,她就将这个温柔的少年记在了心里。
这段始于一见钟情的爱,阿斯蒂沉醉于诸伏景光的温柔,越是了解他,越是对他的温柔欲罢不能,想要将他据为己有。
那时的她以为诸伏景光就是自己在黑暗中抓住的那道光,察觉他的真实身份是警方卧底的时候甚至松了一口气,因为知道不会被辜负,所以尽情地放纵了自己紧绷的情感。
和诸伏景光在一起的时候,不用绷着脸故作冷漠展现出威严的样子,不用时时刻刻微笑、小心翼翼讨好,永远那么轻松快乐。
从六岁到十六岁,女孩子纯粹的喜欢就遗失在了他身上。
如果不是那次事件的发生,她还能再喜欢他十年。
随着时间的逝去,这份喜欢不仅没有变淡,反而越来越浓,在记忆中被无限美化,变成了她心底的一片白月光,一颗朱砂痣,还有对世间所有美好的向往的总和。
她一直等,一直等,最初的心情也从希望他快点醒来,到现在卑劣的希望他永远都不要醒,永远都不要改变。
那么多物是人非,她不希望他也成为其中一个。
好像过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阿斯蒂停滞在诸伏景光身上的目光收回,慢慢地垂下了眼帘,轻声呢喃:
“……就算是我,也有做不到的事。”
因为前几天舌头在神智不清的时候被自己咬伤,阿斯蒂说话的速度有意识地放慢了,确保自己口齿清晰,此刻听起来却很沉重。
少女的身影和曾经骄傲地说“别人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的女孩的身影重叠在一起,熟悉得令人感到陌生。
儿时的初恋站在审讯室门口,穿着一身休闲的衣服,相貌和身材都还带着少年的单薄感,眉宇间的温柔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