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报喜,她在王家当丫头,似乎前程很光明,这辈子跟定了王琼华,王琼华出嫁,她就做陪房媳妇,安安稳稳总一份前程,街上得衣食着人羡慕她,但报喜自己也不怎么满足,因为王家给家生子,还有报喜这样收养来孤儿丫鬟,不怎么发月钱,只靠老爷太太们时不时赏钱,报喜做活很辛苦,吃得固然好,穿得也光鲜,手里却偏偏没有钱。
若从前,没有得选,那倒也罢了,或许也就和王琼华一样,因为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样活法,对自己活法也说不出有什么很明确不满。但自从《买活周报》开始慢慢渗入王家,报喜心中想法就不了——她看到了买活军招聘广告,发觉在买活军那里,一个识字能干女工,收入很丰厚,最重要很稳定,并不需要去讨老爷太太好,也能拿到自己劳动报酬。
王琼华发觉了报喜想法——报喜总反复细看招聘栏,仿佛在计算着什么。她也并没有责罚或者告发报喜,而怀着当时连自己也不清楚隐秘期待,怂恿报喜去问问她干妈:张药婆看报喜生得好,人又伶俐,分派到小姐身边伺候,一向也看报喜十分好。她既然信了白莲教,那么和买活军便一定有联系。
而且这种联系,在内宅也不需要十分避讳,因为女眷们对买活军商品很有兴趣,这东西又不好委托外头男采办们去买,便连内宅管事媳妇,也不会把这诉求报到公账上,并山园院女人们,不分仆,只能零零散散地通三姑六婆来置办着新式肚兜、放脚穿制式矫正鞋(效果没去医院那么好,但比完全没有好一点),还有一更让人脸红东西,譬如说包装好羊肠子,有弹力内裤……
张药婆答案,让当时王琼华和报喜很失望,但却也可以解:盐队不收没来路女眷。他们收容并且带走女眷,就和孩童一样,要有个明确来历——孩童不消说了,倘若没有家人意,就这样把人带走了,那叫掠卖。而女眷们得到待遇也和孩童一样,尤其未嫁女孩子,如果没有一个‘监护人’完成交割,他们不收。
便寡妇,如果有亲眷,那也要亲眷意,签了切结文书,这才会将人领走给钱。因为这做得人口买卖,既然要买,那总要有个卖,否则便不成为生意了,而拐带女眷拐子,这和人牙还有区别。人牙虽然也分了官私,但归根结底来讲,还两厢情愿买卖,城里衙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买活军本家在福建道,隔了一个之江道来到姑苏城这里,他们也要守官府私底下一规矩,否则私盐、私牙生意做不下去。
再者说了,便会收容未婚女孩子,那也买回去做活,王琼华虽然没见人市上怎么看人口,但听报喜说起来,也要看牙口,看手掌,再让她们跑了几步看身手。王琼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缠足,她能做什么呢?连她自己不知道,她对这个社会完全陌生,也从未受工作训练,她到了买活军那里,难道要依靠报喜养活么?
便说带了银子去,王琼华又能带银子呢?姑娘们月钱一个月不一两,数拿来买胭脂水粉,余下一点点,还要孝敬嬷嬷们,实在没有什么余钱,也就只有一头,或者能当个几两。像王琼华这样女孩子,有时候渴望出嫁,并不真渴望去别人家里做媳妇受气,实在渴望离开绣楼,时拥有一笔名义上属于自己嫁妆,从此至能做一点,管束一下人,而不永远在这黑洞洞房间里做绣工。
报喜来历并不干净,她离开王家话,算‘家奴私逃’,虽然没有奴契,但以王家财势和体,还需要奴契么?只要捉住了,当即就打死,知府未必会管,便管了,又有什么用?报喜若对王家说法有异议,那倒给自己说出第二个身份来啊?
买活军不买来历不明女眷,那么她就走不了,而王琼华不能做活,又没有很银子,她来历当然就更不干净了,报喜逃走,王家或许开始还不当回事,她要失踪,那可好大事!王家自然要四处去找,便靠私盐队那点势力,能遮护得了她么?别把整支盐队连累了,陷在这姑苏城里!
这样顾虑很实在,便现在,买活军改了规矩,王琼华也没有释疑,虽然王家平并不吹嘘,但她还很清楚地知道自家在姑苏城地位,姑苏城能养得起园子人家,怎么会没有财势呢?
“小姐,说句不中听话,别生气。”报喜倒比王琼华胆子大,或许因为她平里时常也能和三姑六婆唠嗑几句——小姐金尊玉贵,因此和外界交际也最小,妇、姨娘、丫鬟、婆子,比小姐们要自由得。“王家便再大,能大得十八芝,大得朝廷?”
“连朝廷尚且要和买活军和议,王家难道就真敢得罪了买活军么?”
王琼华不得不承认这话有道,但却又有于宽泛了,不能完全消解了她担忧——王家当然不敢得罪买活军,但她不知道,盐队会不会觉得她于用,不必为了她去平白地得罪了本地地头蛇,行走要滞碍。
报喜能够领会到王琼华心情,当然她也有一样担心,报喜不一个小丫鬟,私盐队会不会轻视了她,不愿收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