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最关心的还是土豆,并且非常羡慕那些愿意腾出田地来种土豆的村落,但现在,
既然立心不惜一切也要走,对土豆便没有那么关心了,反而越听越忐忑起来了,既怕走不了,也怕去了那里,发觉那里和想象中不同,全都是如李老爷所说,编造出来骗他们的。
因为带的东西多,这一次不能溜进去,交了三文钱入城,狗栓带着弟妹直接去了牙婆家的小院,轻轻地叩响门环,“宋婆,宋婆起了吗?”
宋婆屋里其实已经有了动静,门也是虚掩的,两行湿脚印一路出来,过一会,宋婆的儿子挑了一担水过来,见到狗栓一行人并不诧异,叫了声‘妈’,便推开门进去,让他们在院子里蹲着,狗剩狗栓忙帮他把水倒入大缸里,看着还差一桶,便道,“狗剩去帮哥挑一担子去。”
宋婆儿子道,“不消得,也够了,你们是想去买活军那里?痘苗种过没的?”
狗栓忙道,“种过了,种过了。三口都种过,我们专带痘大人到处去看诊种痘发丧呢!”他看这少年似乎颇为刁钻,不禁便担心起来,只怕一家人被收了高额的路费,还去不得买活军那里。
说话间,宋婆已起来了,勒了一方抹额,蓬着头出来,拿了一根猪鬃毛的牙刷在檐下,沾了香膏刷牙,满嘴都是喷香的白沫子,叫人看得稀奇得不得了,刷完牙又用雪白的毛巾洗了脸,这才清清嗓子,笑着说,“是狗栓啊,怎,好日子还不足,要把妹妹卖了去买活军那里,给你换些彩礼来?”
狗栓这两三个月间,和宋牙婆倒是熟悉起来,宋牙婆胆子很大,仗着自己也种了牛痘,和狗栓他们一样,也是去村落里到处用低价收买那些小孤女——有时甚至都不用钱,给口吃的就带回来了。往常,死了父母,若有族人,多少还是要给点才能买走,但此时是染天花死了的,众人对这一家都避之唯恐不及,还谈得上什么要钱呢?
宋牙婆也不敢把女孩子们全都往城里带,而是在城外找了个老庙,搭了草窝棚,她儿子每天去送饭,新来的女孩子种了牛痘,再过个三四天的,见没有发烧,这才领到城里来住。
这些女娘这样送到买活军那里去,买活军是照价付钱的,但宋牙婆做的是无本生意,这一波闹花子,她至少赚了二三十两,说得上是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了,且因为她手里有买活军赏的牛痘苗,县内上下人家都对她十分客气,万万不敢得罪了去。
狗栓对这些事情,也是逐渐知晓的,不知出于什么考量,他对宋牙婆越发客气,平时走村子时见了面,多有照应,双方要比初次见面时熟悉友善得多了,见状赔了个笑脸正要说话,宋牙婆道,“先不说这些,你们吃饭了没有?”
说是吃了也可以,三更出发时吃了一些煎饼,但这会儿肚子又是空空了,宋牙婆便对儿子说道,“再烘几个饼子来,辣椒酱、豆腐ru多装些来。”
她儿子应了一声,自去厨下忙活,狗栓、狗剩帮着宋牙婆,把饭桌在院子里拼起来——县里人吃饭为了借天光,喜欢在堂屋屋檐下架桌子,两张桌子平时靠墙,做月桌,吃饭时便拼在一起,是一张小圆桌。
现在这圆桌上放了六个碗,显得很拥挤,宋婆儿子捧了一个竹篓,里头装着烘好的干饼,是回锅烙过的,放了一点油,边缘焦香,篓子里还有六根小咸鱼,又有六碗糜子粥,这早餐实在是再丰盛不过了,他还开地窖取了一颗白菜,切碎拌了麻油点了醋,“吃吧!吃饱了好说话!”
东西都上了桌,再要客气,那就是见外了,狗剩和小妹仔细洗了手,拿着干饼,捧着粥碗,一边绕着碗边吸溜热粥,一边啃干饼子就酸菜咸鱼,豆腐ru因为摆出来得不多,便没有去吃它,辣椒酱更是只敢看看。到底城里人富庶,咸鱼饼子拿来做早餐,对狗栓一家人来说,能吃上咸鱼饼子那是很好的日子了,这些东西只拿眼睛看看也觉得饱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