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会把时间用重大事件划分,并以"纪元"命名。
利维坦曾经模仿过人类的做法,把自己经历的时间划分成了四段——蛋纪元,巨龙纪元,魔龙纪元,以及.目前正处于家养恶龙纪元。
蛋纪元他没有记忆,究竟发生了什么暂不可考,那个龙与神灵征战不休,让这片大地不断经历毁灭和重生的时代,只是在他破壳之后,光明神转述给他的。
那位孤独的神明似乎期许他能够和他一样,拥有上个时代遗留下来的记忆,但很遗憾,利维坦对此丝毫没有印象。
他是在光明神的宫殿里诞生的。
在他还未孵化之前,侍奉神灵的天人族每天都会虔诚地把他擦得干干净净,并且对他念叨着光明神的教诲,似乎期待他能够作为光明神的"坐骑"或者是"圣兽"之类的存在诞生。
但很可惜,他一向不是个听话的家伙,哪怕在还是一颗蛋的时候就是如此。
"你是这世界上唯一的龙"
在他眼里,光明神所讲述的关干上个时代的故事,只是告诉他—",除此以外,那些年代久远的仇恨和征战,他都不是很感兴趣。
他向来不执着于已经失去的东西,对此,光明神似乎还格外奇怪,他为什么不会对那些亚龙种产生怜惜的情绪。
但在利维坦眼里,会因为外形相似,就对和神灵完全不同的人类产生怜爱情绪的光明神反而比较奇怪。
由此看来,上个时代巨龙和神灵相当不对付,或许是他们从根本上就是一群观念不同的家伙。
但尽管如此,那个时代已经过去,那位操心过头的神明似乎还是想好好照顾他的。不过他也并不能总是看着利维坦,毕竟他还有更多需要头疼的信众。
和赞美光明神仁慈的天人族不同,利维坦一向觉得,人类有些过于依赖他们的神明了。
过于依赖神明的信众,以及几乎有求必应的心软神明,利维坦只是看着,都觉得这样下去恐怕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他作为整个光明神殿最不老实的家伙,除了日常逃避天人族的礼仪训练和教导,给光明神殿添点乱之外,偶尔也会半开玩笑地嘲笑光明神像个溺爱过头的家长。
光明神并不责难他,只是偶尔会露出苦恼和无奈的笑意,带着一贯的宽和笑容说∶"你果然是巨龙一族。"
"就算不曾和巨龙一起生活,也依然保有独自生活的习性。
"但是他们和强大到能够独自生活的巨龙不一样,哪怕模样接近神明,力量却天差地别。"
袍垂眼注视着地面的信众,说,"他们需要我。"
光明神一向是个有些过分好脾气的家伙,但利维坦知道,池本质也相当固执,恐怕不会因为几句话改变自己的想法。
不过当初他也没想到后面会出现那么严重的后果。
利维坦没有在神殿待多久,他很快离开了光明神,到人间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巢穴,就在微寐森林附近。
非要说的话,在神殿的日子就像是他处于家长看管下的约束童年,但一旦离开光明神殿的那些家伙,他就自由多了。
利维坦在微寐森林安家的时候,那里还是个人迹罕至的危险森林,因为有那些能让人昏昏欲睡的花存在,很少有人会冒险进来。
他扒拉了一些山底下的漂亮宝石,专门挑了那些和他的鳞片一样是红色的那些铺在洞穴里,然后想要在上面铺一层亮晶晶的贝壳。
对巨龙而言,每天从大陆中央的微寐森林飞到南方海边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但利维坦很快发现—他的洞穴来了一些不怎么礼貌的客人。
那些被光明神庇护着的弱小人类,拥有无与伦比的好奇心。
利维坦很难说这是他们的优点或缺点,但他并没有像神明那样喜欢人类,而他们似平也很畏惧他这样的庞然大物,只要他装模作样地喊两句,他们就会尖叫着落荒而逃了。
利维坦对如何保护这群小东西毫无兴趣,但对吓唬他们似乎很有兴趣。
他故意放水,慢吞吞乐颠颠地追了他们半个山头,以为他们这次受到惊吓以后就不会再来了,但他嘀咕了人类的好奇心和探索精神。
利维坦喜欢那些金色的矿石,还有亮晶晶的贝壳和透明的结晶,看样子人类同样很喜欢。
作为一只慷慨的巨龙,利维坦并不介意分给别人一点,但前提是要让他高兴。
他会让自己看得顺眼的家伙带走一些战利品,让那些看不惯的家伙空手而归,有时候还会故意使坏让特别讨厌的家伙光着屁股逃窜。
一开始有人试着和他战斗,甚至还有神神叨叨的家伙试图想要驯服他,在意识到这头巨龙并不打算臣服于人类,并且相当不好惹以后,他们又换了态度。
有些人开始向崇敬神明那样崇拜他,千里迢迢匍匐着上山为他献上贡品,祈祷他的帮助和垂怜。
利维坦并不喜欢他们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他大部分时候会把贡品丢回去,看着他们咋咋呼呼地念叨着什么"龙神发怒"之类的话逃跑。
人类一点点探索着这片森林,他们学会点亮火把、穿上便于在森林行进的服装,用草药堵住鼻子避免吸入让人昏昏欲睡的香气,利用一些古怪但方便的器具登山,偶尔会丢出一些让利维坦也觉得有些意思的奇怪炼金道具——他们似乎始终没有放弃和他打交道。
利维坦记得其中不乏一些有意思的家伙,比如那个创建了神圣奥菲帝国的"勇士"国王。他用一颗漂亮的宝石跟利维坦换了一把a口,然后就成了传闻中和龙搏斗的勇士,不过看在后来他又偷偷摸摸回来给了他更多宝石的份上,利维坦决定保守这个秘密。
他一开始只是假装勇士,不过,在后来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乡不被劫掠,他不得不站了出来,像个真正的勇士一样战斗。
他先是拥有了英雄的虚名,然后才真正成为了英雄。
利维坦记得,他将死之前又来过一次。
人类总是一眨眼就老得快要走不动了,如果不是利维坦记性很好,他差点都认不出这个老家伙。
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也没有年轻时候那么狡猾了,他有了很多要操心的东西,国民、后代、国十了:
他盘腿坐在巨龙面前,也给利维坦倒了一碗酒,絮絮叨叨自顾自说着自己的事,还有最近出现的麻烦的深渊的事。
他提出想要和利维坦真正打一场——他想要试一试,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承担起"勇士"的名号。
利维坦勉为其难接受了他的挑战,但他根本没用全力,这个苍老的人类毫无还手之力,他不过稍微抬了抬爪子,他就哈哈大笑着瘫倒在地说∶"不行不行,我果然还是不擅长这种战斗。
"巨龙啊,我本来想着,最后让我作为真正的,和龙战斗过的勇士落幕,这样也许更像是个传奇的皇帝的一生。"
"但我果然还是无法为了虚名拼上性命的家伙,只是为了一个名号,多少也有点不值得啊。"
他坐了起来,笑容灿烂,"我果然还是寿终正寝好了。"
利维坦其实见过他战斗的姿态,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乡的时候,他明明比谁都无畏勇猛,只是和他战斗的时候,他似乎拿不出那种斗志。
———他或许是个必须要保护什么才有力量的家伙。
这对人类而言其实也不能算是缺点,但眼前的家伙虽然自傲于才智,靠着计谋与谎言登上王位,但又因此心怀不安想要弥补。
利维坦觉得人类还真是相当矛盾的生物,"善"与"恶"都不那么纯粹,但还挺有意思的。
即使是面对这位"勇士",利维坦也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顶多只是给点动作回应。但这个家伙似乎偶尔能猜到他的心思,总是自顾自地和他说话,并坚信他听得懂人类的语言。
毕竟他是头有尊严的巨龙,
"勇士"还带来了不少人类的食物,利维坦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才不会像被食物诱惑的野兽一样在人前进食。
他离开之前,和利维坦告别∶"再见了,老朋友,你见证了我的一生,也许还会见证这个国度的一生,替我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吧。
年迈的人类国王已经无法像他年轻时那样矫健地跳下山了,他慢吞吞离开,利维坦注视他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和他搭话。
但这是第一个称呼他为"朋友"的人类。
利维坦把这些当做漫长龙生的小小消遣,只有偶尔谁都没来这座森林的时候,他会想起年迈的国王一个人走下山的时候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种些许失落和无奈的情绪,叫做孤独。
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和这座大陆上的居民们不一样,他拥有漫长到几乎没有尽头的生命,即使拥有了"朋友",也只会一次次送走他们。
他一开始试图和人类保持距离,但随着人类对森林的不断探索,他们还是不得不打了照面。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有空闲来寻找"巨龙的宝藏"的人类明显变少了,他们似乎遇到了一点麻烦。
—深渊出现了。
深渊的气息侵蚀着大地,受到深渊污染的生物变成破坏力惊人的魔物,毫无理智地破坏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被光明神庇护着的人类第一次受到了毁灭的威胁。
光明神不得不给予他们更多的帮助,他带领他们抗击深渊,整个大陆都是他忠实的信徒,但在这样万众一心的美好气氛里,利维坦却觉得有些许不对劲。
他比光明神更早意识到了,深渊为什么而来。
利维坦没有和他们一起战斗,但他不喜欢有魔物在自己的领地乱晃,因此他所在的区域对人类而言,反而算是安全地带。
有一部分人冒险进入巨龙的领土避难,他也就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光明神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百无聊赖地研究,能不能把深渊的气息从依旧感染的家伙身上驱逐,再次变回原来的样子,进行得不是很顺利。
光明神注视着他,询问他打不打算和自己一起战斗。
利维坦拒绝了。
"你还不知道深渊为什么而来吗?"利维坦仰起头,"你对他们干涉的太多了。''
"我们只是上个时代的偷渡客,不是这个时代的引导者,你应该藏起你的力量,而不是这样过度使用,事无巨细地庇护着人类。"
他觉得神明本身多少也意识到了,但袍只是垂眸∶"如果我现在不管他们,这场灾难会席卷大陆的每一个角落,人类……至少会死伤过半。"
"如你所言,如果这场灾祸是因我而起,那我至少,也得解决之后才收手。
"我打算把深渊暂且和这个世界切割开来,放置在空间缝隙中,这样应该多少能够延缓一些时日,等我做完这一切,我会再来的。"
"利维坦,我需要你的帮助。"
利维坦没有答应自己一定会帮忙,只是他既然身在这片大陆,恐怕也没有办法完全置身事外。
在光明神的带领下,魔物们节节败退,表面上的胜利鼓舞了人类的士气,但不知何时,人类似乎和其他异种被分隔了开来。
只是当时因为深渊焦头烂额的光明神,恐怕没有余裕去思考这象征着分裂的小小嫌隙了,而利维坦也没想到,自己的领地也会被卷进这场战斗里。
深渊的大门被关上,人类清扫着大陆上残留的魔物,而对魔物的憎恶和恐惧,蔓延到了部分和魔物长相相似的异种身上。
而纵容这些异种躲进微寐森林的巨龙,也成了和魔物一伙的存在。
利维坦无法理解他们的狂热和憎恨,但他们似乎相当坚信自己是为了正义、为了守卫而战。
光明神在这一片混乱里来到他的洞穴。
旧时代的遗民们并肩而立,看着这片刚从灾难中脱离,却愈发混乱的大地。
利维坦难得开口询问∶"我们果然不该来到这个时代吗?"
"我们的存在是世界意志的遗漏,是错误,对吗?"
"不。"光明神坚定地摇了摇头,"你没有错误,你只是存在。"
"你是对的,你很早就意识到了,我们不该插手世界的发展,是我引来了灾祸,是我犯了错误,我必须弥补。"
"我已经不想再见到一个时代的终结和毁灭了……我很抱歉你得和我一起承担这些,但我需要你的帮助,孩子。我们得一同面对深渊,一起成为世界的基石,成为这里的一部分。"
"我们都必须要舍弃过往的存在,才能….留在这个世界。"
"我也不是必须留在这个世界。"利维坦注视着山脚下奔走的人类,"我和你不一样,也没有对人类拥有这样复杂的情感,我不是他们的救世主,也对他们并不感兴趣。
"不过我倒是对深渊很感兴趣。"利维坦懒洋洋抖了抖翅膀,"就帮你走一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