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折不跟他抢了,等他开始必有重要奏折等着他,或者与他一同商讨决定。
什么暖炉炭盆,一个也不少,连殿内的香也换成了他最喜欢的那种。
中午谢拂必留他用午膳,送来的都是他常用的吃食。
午膳过后,谢拂又邀请他在御书房小憩,甚至为了方便,还让人准备了两张软榻,照顾他的同时又拿捏着分寸。
崔迟雪一时都不知如何招架。
可他实在对谢拂的态度有些不适,每日除了正事并不在御书房多留。
可谁曾想,等他回宫后,还是不得安宁。
“外面什么人?”
银铃笑着道:“是内务府的人,他们说殿下的凤袍已经做好了。”
“啊……哦……”崔迟雪听到凤袍两个字就觉得不太对劲,似乎连这衣服,都跟那人有了联系。
“殿下要让他们进来吗?”银铃见崔迟雪兴致不高,有些小心地问道。
崔迟雪想了想,到底没让人白跑一趟,“进来吧。”
走在前面的大总管脸上笑出了褶子,还没走到崔迟雪面前,便恭恭敬敬地对他跪拜道:“奴才参见皇后殿下,这是奴才让人耗费一月,终于赶制出来的凤袍!”
崔迟雪并未对此抱有什么期待,宫中的东西虽好,他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
然而当他们将一件件衣服展开时,崔迟雪还是罕见地愣神了。
无他,实在是这些衣服上绣着的,并非是凤凰,而是四爪金龙。
内务府总管见状,笑眯眯地解释道:“这是陛下让奴才照着准备的,并非奴才自作主张,殿下,陛下对您用情至深啊!”
谁能想到呢,这皇后之位不仅被一个男人占据,对方甚至还深得皇帝宠爱,今后他可就看准了,抱皇后大腿准没错。
崔迟雪心里原本乱糟糟的,可总管那一句“用情至深”却令他又想气又想笑,忍了又忍,最终才摆摆手,“将衣服放下吧,你们可以下去了。”
他看向银铃,示意对方给赏银。
等被送出宫,内务府的总管还满头雾水。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满意还是不满意啊?他要怎么向陛下汇报?
太监也头疼。
*
谢拂听见回复,没有生气,只是跟崔迟雪一样,摆摆手便让他们下去。
总管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
然而他这口气松得太早了,很快,谢拂便又喊住他:“等等。”
总管:“……”
他忙恭恭敬敬地跪下,“敢问陛下还有何吩咐?”
谢拂说了几句,总管面不改色地应了,回去后,内务府便风风火火地动了起来。
“那个玉佩呢?就是大师亲手做的最后一对。”
“什么书画真迹名家发作全都准备上。”
“有个吸铁石做的棋盘在哪儿,都找来!”
“对对对!就是那筐水果,好不容易送来的,价值连城!”
不多时,这份热闹便发生在了崔迟雪的宫里。
“殿下,这是陛下送您的玲珑玉。”
“殿下,陛下让奴才们用这件皮毛做身衣裳,不知您想要什么样的款式?”
“殿下……”
崔迟雪听得头疼。
他揉了揉额头,最终厉声呵斥道:“停——!”
“谁要你们来的?”
“是陛下啊,陛下说了,殿下刚入宫不久,宫中还缺物少件,要咱们将好东西都送来,另外看看您缺什么,什么就补上。”
总管面上笑眯眯,内心却在滴血。
九千岁覆灭后,在他手中和手下里抄出来不少好东西,而这些东西补偿完被欺压的百姓后,一部分入了国库,一部分入了内库,还有一部分是入了皇帝和崔迟雪的私库,
即便如此,那也不少了,但再怎么不少,那也比不上崔迟雪的东西。
现在陛下还要他们用内库去填崔迟雪的宫殿,这不是在劫贫济富吗?
总管心里苦,并不是很想说话。
崔迟雪比他还不想说话,他没好气道:“都走远点。”他要赶他们走,可总管害怕谢拂,非要崔迟雪收下,不收下他就跪着不走。
崔迟雪:“……”
最终,他忍无可忍道:“东西留下,你们滚。”
总管长长松了口气,真心觉得自己可以退下去了,让他去守冷宫,或许还比在内务府待着清净。
看着这一屋子奇奇怪怪的东西,崔迟雪咬了咬唇,半晌,没忍住气笑了,“这家伙……”
在他心情复杂之际,一阵哭声从暖房传来,没一会,银铃便前来禀报道:“殿下,小皇子醒了,见不到您,哭闹了。”
崔迟雪:“……”
也不知道是不是崔迟雪之前培养感情培养过度,小皇子现在每次醒来都要看见他,见不到就哭。
当爹的刚捣完乱,现在做儿子的又来了。
崔迟雪忍不住怀疑,自己是欠了他们的吗?
*
“启禀陛下,沧浔一带的起义军近日来猖獗狂妄,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且有人报,他们正欲向北前进,望朝廷尽快派兵平叛。”
朝堂上,谢拂单手支着头,微眯着眼睛,一副将听未听的模样。
时间一长,朝臣们也知道,谢拂并非没听,只是或许从前极少听政,一时没适应,整个人比较懒散。
“众位爱卿,可有谁愿意平叛?”
此言一出,朝堂杀上顿时一片安静。
片刻后,倒是有几个年轻将领站出来,表示自己愿意前往。
谢拂没说话。
原本这朝堂上就没什么得用的将领,能够站在这儿的,都是跟九千岁差不多的,被谢拂杀了一半,剩下的属于胆小如鼠,懦弱无能的。
几个年轻人还是他刚提拔上来的,忠心和冲劲不必说,可弱在没有经验,听命带兵可以,做主将不行。
先前帮过他的殷将军倒是可以,但是京城不能没人坐镇。
既然一时定不下人,早朝便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谢拂回去后,便见崔迟雪出现在御书房,正低头批阅着刚送来的奏折。
他低头看了一眼崔迟雪的腰间,“皇后为何没戴朕送你的玲珑玉?”
崔迟雪的笔凝滞了一瞬,那一笔顿时变得粗壮又奇怪。
“臣库房中不缺,陛下若是嫌多,不如抽出一部分去赈灾。”
“国库充盈,赈灾款项还不需要朕自己出。”
不过,说起赈灾,谢拂想起朝堂上说的起义军。
“赈灾暂时不需要,可平叛却是迫在眉睫。”
“平叛?”崔迟雪停笔,转头看向谢拂。
“南方那几个小城?”
谢拂微微点头,“皇后既然知道,那可有何办法?”
“没办法。”崔迟雪随意道,他这番作态并非是不在意那一片地区和那里的百姓,而是他从未将那群乌合之众放在眼里。
“从前奸宦在时趁机作乱无人管,如今换了掌权人,却还看不清形势,那便是蠢了。”
若他是那群起义军,大可以现在投降,并表示他们是在九千岁的压迫下过不下去,才联合起义,如今政权归于正统,他们心向陛下,自然投降归顺。
这样下来,非但有可能不受到惩处,还有可能招安,从反叛的起义军变成被朝廷承认的正统军队。
可他们没有,非但没有,反而还继续攻向朝廷,这是以为没了九千岁的朝廷会一片混乱,而他们有可乘之机,想一飞冲天呢。
“派个会打仗的就行。”这是崔迟雪的真心话。
“皇后有人选推荐?”
崔迟雪脑中不知为何,竟下意识出现了谢拂的身影,嗯,杀了九千岁那个。
他晃了晃眼睛,抬眸看向谢拂,“陛下想要臣出主意,不需要用条件换吗?”
谢拂挑眉:“你想要什么?只要朕有的,包括我自己,都可以给你。”
原本想开个玩笑狮子大开口的崔迟雪一噎,顿时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他低头默默批阅剩下的奏折,将他自己的批完,招呼也没打,直接出了御书房。
谢拂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许久,都没收回视线。
指尖轻轻摩挲着,似乎在忍耐那一分压抑不住的心痒。
*
忍不住的谢拂,当晚又去夜探了皇后宫中。
崔迟雪睡梦中,感觉到一股陌生却又令人想靠近的温暖气息。
警觉心令他被迫从梦中惊醒,而等他醒来,看见眼前情形时,又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只见谢拂正合衣躺在他身边,还闭着眼睛,丝毫没有闯入别人屋中的自觉,仿佛这里是自己家一般自然。
崔迟雪抬脚要将人给踹下去,对方却像先预料到一般,往离崔迟雪远的方向滚了一圈。
他睁开眼,竟倒打一耙质问崔迟雪,“你想谋杀亲夫?”
崔迟雪额角猛抽。
他的好脾气好涵养,最近都在这两个、不对,是三个人的影响下直线下降。
根据以往的经验,他没跟这人争论,直截了当道:“趁我还没喊人,给你几息时间,赶紧走。”
“一。”
“二。”
“三……”
谢拂凑到他面前,捂住他的嘴,“我就是来看看你,你都不关心我最近过得如何?”
“我不关心这段时间你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躲着。”崔迟雪推开他的手,不过他也意外,这人竟然还没出宫,上次他还以为对方会听话离开。
谢拂:“……”
“你这人……说点好听的又如何?”
好想把这人藏起来,听他只说好听的话。
“我会说,只是不跟你说而已。”崔迟雪斜睨了他一眼。
“那你要跟谁说?皇帝吗?”谢拂明知故问。
崔迟雪敏锐问:“你怎么又提他?”
谢拂挑眉,“不行吗?”
“听说你们帝后和睦,感情甚笃,消息都传到了宫外。”
崔迟雪微微皱眉,一时竟不知是该先问他怎么知道的宫外的消息,还是该问他是不是还想杀了皇帝。
“都是假的,别信。”
这句像是解释的话,谢拂听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那你想变成真的吗?”
不等崔迟雪回答,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敢变成真的,我就杀了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这个疯子。
崔迟雪实在是有些怕这个身怀武艺却又任性的疯子,真担心那句话没说对,这人还真跑去刺杀皇帝。
哦,虽然没想清楚为什么,但就是不想皇帝死,人虽狗了些,但还是挺……
算了,他实在没想到优点。
扬起一抹笑脸,对谢拂道:“你误会了,我是不想跟他有这样的关系,才会解释一句。”
“这样啊。”谢拂眨了下眼睛,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我相信你。”
“所以,为什么你不跟我走呢?”谢拂撑着下巴,面上染着一丝疑惑,“现在九千岁已经死了,皇帝自己可以处理朝政,你跟他本来就没关系,为什么不走呢?”
“皇帝觉得你弄权是因为爱权,我却知道你只是想要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这些,皇帝都能做到,其实不需要你。”
“就算你想参与,也可以以臣子的身份,这个皇后于你而言反而是累赘。”
崔迟雪一愣。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人一般,“你怎么……”
他微微眯眼,只觉得眼前的谢拂对他的了解和政治的理解都不像一个普通刺客。
他真的只是刺客吗?
谢拂神情自若,仿佛自己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没暴露。
“你问我为什么不走?”崔迟雪只有一瞬出神,很快又回神,回答起谢拂的话来。
“我承认你说的对,我可以走,未来前途,千古名声甚至能更高。”
“但是,凭什么呢?”
“我手里的东西,我抢来的东西,凭什么放手?”
崔迟雪眼中闪现一抹厉芒,那是与谢拂如出一辙的占有欲。
“我的就是我的,谁也不能让我放手。”
殿内唯有角落里亮着两盏灯,这样微弱的灯光无法将整间宫殿照亮,等到床边,便只剩下熹微一点。
但正是这样的光线,更让崔迟雪看上去耀眼夺目,想黑暗里的珍珠,光华尊贵。
谢拂定定看着崔迟雪,脑中闪过一道模糊不清的什么,流光一闪而逝,却在脑海中留下一片痕迹,等待主人将它找回,拾起。
崔迟雪收敛神色,望着谢拂的眸光忽然亮了一下,“你总让我跟你走,怎么就没想过为我留下来?”
“你不建功立业,仅仅做一个刺客,就没主动想过要怎么配得上我吗?”
“现在机会来了,朝廷要派人去平叛,我可以推荐你,你要是能从中立功,又有我支持,封一个将军不在话下,届时,看上去不是跟我更般配许多吗?”
崔迟雪双眼亮晶晶的,面带笑容,看上去仿佛真心为他着想,然而谢拂却只觉得此时的他就是只满肚坏水狐狸。
连皮带骨都是黑的。
谢拂听完了他的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马甲越来越重,重得他都想甩掉了。
纷杂的思绪让他沉默了半晌,最终才说了一句。
“……我不是刺客。”
然而崔迟雪仍没有打消让他参与平叛的想法。
谢拂这种人,还是要看在眼皮子底下才好。
他笑容款款,“这个不重要,只要把你是杀了九千岁这件事一说,谁会不服你?”
谢拂:“……”这是要他死?
九千岁要是还有余孽,他就是靶子。
“我对做官没兴趣。”
“那也没关系,可以担个闲职,只要别人知道你能耐,你又是我的人,别人也会高看我,难道你不想帮我?”崔迟雪双眼一眯,锐利的眸光射向谢拂。
谢拂:“……”这话可不能否认。
心中思绪百转,他迅速想好了说辞。
“没有,可我上次帮你是因为报恩,之后你要是还想我帮忙,总要给点报酬。”
崔迟雪:“……你要什么报酬?”
谢拂眼中神色浮动,但犹豫片刻,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报酬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崔迟雪直觉其中有坑,正想拒绝,却又听谢拂道:“不会损害你的利益,不会违背你的本心,只是一件小事,甚至不需要你做什么。”
沉思片刻,崔迟雪没想到漏洞,便犹豫着点头道:“我答应你。”
013失望叹气。
谢拂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他望着渐渐皱眉,似有疑虑的崔迟雪,眼中划过一道得逞的情绪。
迅速从床上起身,飞快凑到崔迟雪身边,在他没有及时做出反应时,精准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轻笑出声。
“这是定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