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两场大雪,小公主安分了不少,孙氏觉得奇怪,时常看着她,觉得哪里不对劲。
尤其是小公主的眼睛,双眸幽邃,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如深潭,毫无光彩。
孙氏出了会儿神,小公主跑出去了,去中宫找皇后。
陛下昨日宠幸了名宫人,皇后发了火,惹了陛下不快,被罚禁足了。
小公主悄悄走进殿,左右看了一眼,接着,扑进阿娘的怀里。皇后一把搂住她,她扯了皇后的衣袖,“我瞧见她了。”
皇后微怔,面露厌恶,小公主立即说道:“她与你很像,尤其是说话的时候,我险些以为是你,嗯、嗯、声音也很像。”
“呦,这是想认旁人做阿娘了。”皇后语气轻和,搂着孩子叹气:“看她做什么呢。”
“阿娘,我瞧见赵诠出去了,见了叔父,说了好多话,什么瘦马……”话没说完,皇后捂住她的嘴巴,佯怒道:“小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话虽如此,然她心中大骇,面上不敢显露,揉了揉孩子的小脸,“去找弟弟玩。”
“阿娘会伤心吗?阿娘不必伤心的,阿爹靠不住,但是有我呢。”小公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问阿娘:“我这里总是跳,感觉害怕。”
皇后笑了,道:“怕什么?”
“怕没有阿娘,昨日有个宫娥与我说,她娘死了后,爹爹娶了后娘,她就被后娘卖进宫里。我就害怕。”小公主耷拉着脑袋,自己嘀嘀咕咕说:“阿娘,弟弟还小呢。”
弟弟确实很小呢,才五岁。
话音落地,昭信来了,艰难地爬过门槛,皇后不厚道地笑了,“瞧,他来了。”
“笨死了。”小公主叹气,反问皇后:“阿娘,你会长命百岁的对吗?”
“那是自然,我会看着嘉娘家嫁人生子。”皇后心情陡然好了。
嘉娘翻了白眼,才不要呢。
昭信跑来,嘉娘给他腾位置,叉腰告诫他:“不要乱跑,会有坏人吃了你。”
昭信瞪她:“你傻不傻,人怎么会吃人呢,笨。”
嘉娘上前去揪他耳朵,不服气,你才笨,让你和坏人跑,命都跑没了。
昭信往皇后怀里躲,皇后护着儿子,“莫要闹了,嘉娘,你去找你阿爹来,就说我有话与他说。”
嘉娘神态复杂,压低声音问:“吵架吗?”
“不吵。”皇后摇首,吵架有用吗?
没有用的,在宫里,她是皇后,就该大度些。再者,她有一双儿女,她不在了,儿女应该怎么办?
顷刻间,她便想通了。
嘉娘牵着弟弟的手去找大殿找阿爹。
昭信踩着雪,两人一边走一边玩雪,冷不丁地遇见赵诠。嘉娘心提了起来,后退两步,提防着赵诠。
赵诠笑吟吟地上前,“两位殿下去哪里?”
“去玩。”嘉娘先开口。
赵诠又问:“去哪里玩?”
嘉娘瞪他:“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小公主惯来刁蛮,赵诠没有在意,干干地笑了,让开路,看着两个小崽子离开。
去了大殿,嘉娘扑到皇帝的怀中,歪着脑袋说:“阿娘要见你,阿娘说她想通了。”
昭信嫌弃她,反驳她的话:“阿娘没说。”
嘉娘眼一瞪:“阿娘与我说了,你没听到,还有我是姐姐,你是弟弟,不要总是反驳我的话。”
昭信讪讪。
反是皇帝掐着嘉娘的小脸,“又欺负弟弟,阿娘生气吗?”
“没有,阿爹,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嘉娘故意问,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皇帝,“我听叔父说,你认错了人,你认错什么人了?”
皇帝莫名,“你叔父?”
“对,二叔父,他说的。”
皇帝奇怪:“他怎么会和你说这个。”
“不是,他与赵诠说的,阿爹,你认错谁了?”
皇帝神色大变,下一息,将嘉娘放了下来,唤了内侍送两位殿下回中宫。
嘉娘高高兴兴地牵着弟弟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阿爹,目光复杂。
回到中宫,昭信被捉去读书,嘉娘被ru娘按着做女红。
嘉娘看着针线,又看了看ru娘,唉声叹气,好难啊。
过了年,嘉娘八岁了,几位叔父被调去封地,一瞬间,堂弟堂妹们都不见了,尤其是琉璃也走了,嘉娘笑着拍拍她的肩膀:“你这么讨厌就不要回来了。”
琉璃愣了下,小脸通红,哼了一声:“我还会再回来的。”
嘉娘学她的语气也哼了一声,“不会,你一辈子都别回来了。”
哇地一声,琉璃哭了,武王妃皱眉,嘉娘转身走了。
琉璃不会再回来,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外面。
叔父们走后,赵诠溺水而亡。当日里他去办事,路过湖畔,鬼使神差就掉了下去,宫里人说是水鬼看上他,拉他做替死鬼。
宫里冷清下来,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人,倒是陛下添了几位后妃,下半年,她又多了位妹妹。
小妹妹皱巴巴,嘉娘不满,想要说什么,被皇后一把捂住嘴巴,笑着赏赐了不少珍品。
回去的路上,她好奇地问阿娘:“你不生气吗?”
“不生气了。”皇后容色淡淡,雍容华贵。
嘉娘点点头,她知晓,阿娘是不爱了,唯有不爱,才会不在意。
有了一位后妃就能有十位,短短三年,后宫就热闹起来了,嘉娘每年都会有新妹妹。
等她十一岁这年,颜家小七没了,颜家三爷被贬出京城,颜家三夫人跟随丈夫离京。
她悄悄出宫,三夫人雍容华贵,容色淡淡,似乎没有太多的哀伤。或许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离去,没有遗憾,她自然不会疯癫。
颜家三爷夫妻离京,武王一党人脉尽失。
嘉娘过了三四年安稳日子,及笄后,皇帝给她选驸马。京城内各大世家都很头疼,这位公主刁蛮任性,常不按套路出牌,听闻文采极高,常常一句话怼得朝臣说不出话来。
谁做驸马,谁倒霉。
然而能娶公主又是天大的荣耀,适龄的郎君都想试试。
未曾想,公主出家,修了道观,日日吃斋念佛,皇后愁死了,让人拆了道观,又将人弄回来。
这年嘉娘十八岁了,都是老姑娘了。皇后叹气,一甩袖子,将她丢给皇帝。
“女儿养成这样,你也有份。”
皇帝犯难,想了想,嘉娘却告诉他:“我做了一个梦,二十岁前不能成亲,不然嫁一个死一个。”
皇帝自然不信,什么鬼话,骂了一句混账东西,看着女儿皎白的面孔,问她:“二十岁成亲?”
嘉娘狠狠点头,“二十岁不嫁,我就去跳河。”
皇帝又训了几句,索性不管她,长子都已十六岁了,也该准备立太子了。
十年来,他纳了许多后妃,可惜,只有昭信一个儿子,颇为遗憾。
皇帝的疑惑,也是嘉娘的疑惑,见鬼了,就一个男孩子。
然后阿爹阿娘都在,朝堂稳固,与她无关了,她又修了道观,顺便用了些手段,将春露捞了出来,做她的道童。
这年十一月,昭信被立为太子,次年,选太子妃。
皇帝看中了顾家二姑娘顾阙,永乐侯忠君爱国,这是其一,其二便是永乐侯府式微,不需担心外戚。
霍家太过强大了。
道观里的颜珞坐不住了,特地回宫告诉阿爹:“她有婚约,定了赵明悟。”
皇帝看着她,“为这事巴巴地跑回宫,你打了什么小算盘?”
嘉娘十九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年了。
嘉娘道:“我喜欢顾言,选他做驸马成吗?他妹妹做了太子妃,他就不能做驸马了。”
“你……”皇帝扶额叹气,嘉娘更是局促,脸红一阵白一阵,往日冰润如雪的姑娘知晓害羞了。
皇帝扫她一眼,“朕见见顾言。”
“可以,但您别吓着世子,人家才十七岁呢,哦,我比他大了两岁。”嘉娘提醒皇帝,不忘夸一句:“他长得可好看了。”
说完,许久不见的甜一丝丝地沁入了心里。
皇帝敲她脑袋:“我道你这么不肯嫁人,原来早早地就盯上了。”
嘉娘没说,她在等一人罢了。
夏日里酷热,阳光投进窗户里,朦胧间又觉明亮,皇帝看着女儿娇羞的神色微怔,少女怀春。
哦,不对,她不是少女了,十九岁都是老姑娘了。
皇帝叹气,“朕知晓。”他也没辙了,女儿不肯嫁人,闹了这么久说有喜欢的人,他的心里倒有些失落。
次日,皇帝召见顾家世子,对方畏惧天颜,不敢抬首。
嘉娘就在一侧看着,顾世子唯唯诺诺,没有灵气。
她有些失望了。
皇帝也失望了,少年人应该意气风发,而顾世子胆小如鼠,空有其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