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城主睨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尸体。
变形的脖颈和手腕上都是被藤蔓绞出的血瘀,浑身的骨骼都摔裂了,尸身还算完整,却像是一摊软肉,皱巴巴地团在地上,看起来很是悚人。
众人一看这施虐的手法,不用猜都能笃定是那操控藤蔓的妖邪做的。
一下子,同情的目光都落在目中泛泪的中年男人身上。
君城主沉声问:“他死之前都做过什么?”
“做过什么?”中年男人还未从痛失爱徒的悲恸中缓过来,愤恨道:“我这徒儿虽不是什么天纵奇才,却心地善良,从不作恶,他能做什么?无非是来此途中因着信仰,去各城的神庙为死去的亡灵祈福罢了。”
「神庙」二字一出,安静了还没半晌的厅堂中瞬间开始了纷纷议论。
“几个月前,那妖邪还像山魈一样,偶尔下山骚扰沿山的村落,倒是没闹出什么人命,只是……”
“只是什么?”
“那个时候,它还不成人形,没有壳子,现在不知怎么的,竟化作……这般的形态。”
众人目光朝粗糙的玄黑困笼踅摸去,里头那人的白衣都被玄笼的漆灰蹭脏了,但因着那张脸过于圣洁,竟丝毫不显狼狈。
一直木讷沉默的妖邪感受到肆意打量的目光。
他抬起簌簌长睫,露出桃眶中的漆黑眸子,朝人群中望去。
令众人愕然的是,这双眼丝毫没有刚刚袭击城民时的血腥狠戾,反倒温柔如春日泉,缱绻似四月风。
他们不知道,这双眼是在透过人群,凝望着一人。
将夜被看得莫名其妙。
本能似得心头涌起一股酸涩,揪心的难受,却说不出来原因。
要不是亲眼见到这妖邪屠戮平民,要不是将夜笃定师尊在神隐峰并未下山……
他恐怕会陷入这弥彰中,被妖邪蛊惑。
山间多魑魅,魍魉专惑人。
将夜瞥开眼,生怕自己陷入那双让人很难抗拒的桃眸中。
但他一个人笃定这妖邪不是师尊,也是没用的。
旁人可不这么觉得,去年才在云缈山举办的仙门弟子试炼中,就有不少人见过那位神隐峰仙尊的模样。
当真是同眼前这个邪佞一模一样!
虽然有细微差别,但那张脸简直无法炮制。
有人说:“已经检查过了,那张脸并非是易容,或者借助幻术做出来的,这妖邪是天生就长成这样。”
“啊?”闻者惊讶不已:“怎会如此相像?”
有人小声嘀咕:“会不会是仙尊有个什么同胞兄弟啊……”
“胡说!”
云缈山的人看不下去了,毕竟是自家仙尊被议论,终归对云缈名声不好。
“仙尊是人,这妖邪显然非人,怎么可能呢?”
“真是人吗?他一千年前修为都到大乘期了,一千年了都没飞升,爹生娘养的人怎么可能在人间一千年都不衰老消亡?”
这些话一唠起来,就让将夜听在耳中,脑门上火。
他存着理智,虽然也很想为师尊正名,但也只能咬牙恨恨。
低声咕哝:“师尊不衰老怎么了?你们就嫉妒我师尊貌美如花吧!我师尊只是美得比较久,美了一千年而已,你们这些人真是,妒忌他的修为,还妒忌他长得好看!这种离谱的猜测可把你们能耐的哦!”
他的声音掩在那些瓮声瓮气的七嘴八舌中,倒是除了他自己和怀中的鸟,也没人能听见他说了什么。
人多就会嘴杂,只要有人胡乱带,话题总能跑偏。
君城主攥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等全场安静了,他才稳重开口:“苍梧城近日接济难民无数,也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些线索。”
“妖邪的出现并非是随机的,从被袭击的十六座城池和二十九处村落来看,这些遇难的地点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民众对于神族的信仰高涨,被摧毁最为严重的都是各城的神庙,死伤普遍都集中在信徒身上。”
越是虔诚,死法越是惨烈。
由此可见,此刻躺在地上,尸体都僵硬了的倒霉弟子,一看就是神明的虔诚信徒。
死者的师长被讶地瞠目结舌,悲恸还未散,就伏在徒弟尸身上大哭。
“你说你这是何必呢?你信仰什么神明啊你,遭这无妄之灾的时候,你的神明救你了吗?妖邪当着神明的金身前杀了你,那悲天悯人的雕像都不垂眼看你一下。”
众人:“……”
这对师徒只是小门小派出身,死了唯一指望的徒弟,做师长的也觉着活的没意思,甚至开始破口大骂「神明虚伪」。
君城主皱着眉安排人将哭得几欲昏厥,神志不清的人搀扶下去休息。
在这古怪的氛围中,众人颇有些沉默,但似乎都在想同一件事。
将夜也从这些话中思考到了什么。
那妖邪专挑神族的虔诚信徒祸害,还挑衅似的摧毁神庙,但并没有神明来搭救这些虔诚的信徒,他们绝望地死在了神像面前。
妖邪的目的似乎是……让那些信徒不敢信神,也厌弃于神的见死不救!
有人忽然道:“妖邪的目的是摧毁信仰吗?从信神变成怨神!”
没人反驳,显然是默认了这一观点。
但在场众人都是修仙之人,哪个修仙之人不渴望一朝飞升,脱离红尘,从此羽化而登仙?
与其说他们是信仰神明,倒不如说是憧憬艳羡。
甚至是……讨好。
“什么样的目的呢?毁灭信仰,难道是……”说话的人脸色一变,不安涌上。
就在这时,玄铁牢笼中囚困的妖邪蓦地发出低沉喑哑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