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刃摩挲着躯体残缺的脖颈。血肉断面透出雪白的脊骨,如同一粒苍白的种子。
“……很久之前,我从来不会考虑‘未来’这个东西。”
殷刃的指尖从钟成说的残颈移到肋下,皮肤的余温在他的指尖回荡。迟疑片刻,殷刃前倾身体,将其拥进怀里。
没有了头颅的重量,那具身体比他印象里的轻上许多。
“可是在这个时代醒来后,我思考过两次‘未来’。第一次我想,我这么喜欢你,而你是人类。将来要是你衰老死去,我一定会很悲伤。”
“第二次我想,我这么喜欢你,而你失去了原来的力量。要是再来一次‘无能为力’……我连想象都不敢去想象。”
殷刃闭上眼,他的鼻腔中只有血腥气、湿润的岩石味道。
以及钟成说的气息。
山林般清透凛冽,带着隐约的薄荷香味。这是殷刃最喜欢的味道,但它混入血腥气之后,会变成让他如坠冰窟的恐怖气味。
“我想,要彻底摆脱这个景象,恐怕只有一个办法——”
殷刃拥紧那具躯体,小心翼翼地封闭感知。封闭的“关闭”与敞开的“最大火力”间,还有许多微妙的感官控制。他忘了自己已经重复了多少次,但殷刃十分确定,那个隐形的“旋钮”,他隐约摸索到了它的边沿。
“——我必须能够搭建一个,坚不可摧的‘未来’。”
咔哒。
鼻端的味道消失了,怀抱里的重量也云烟般散去。
就像保险箱找对了密码,收音机调对了频道。殷刃周围的环境轻轻一震,那种凌迟般的剧痛烟消云散。
……
“你到底想做什么?”钟成说停在戚辛身边。
殷刃久久不归,钟成说坐到膝盖发僵。他无事可做,只能将所有精力用于担忧与猜测,其中滋味儿自是不必言说。
殷刃不知道要怎么在彼岸移动,可钟成说知道。推开门后十秒,他便找到了无所事事的戚辛女士。
“我说得很清楚吧?我想要‘恐惧’回归。”戚辛幽幽飘在空中,斜了钟成说一眼。不知为何,她似乎很不想直视他。“当然,不是指你。”
“……我不行么?”钟成说一怔。
“你和人类融合得太厉害,反正我是没办法。”戚辛垂下眼,“……不过也难怪,你先前没有思维,不知轻重是难免的。”
钟成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记得当年的事。”
“猎杀你的时期,简直是彼岸大狂欢。爱意、快乐、厌恶……它们把这个地方撕得满是间隙,才把你困住。怎么,你一点不记得?”
“只记得很痛。”
“哈哈,”戚辛干笑,“不说那些,老恐惧,你不像是会跟人搭话的类型。”
“听着,就算你没什么本事,至少这里的元物——包括我——都做不到完全杀死你。你要是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说这话时,她的身体还是下意识绷紧了。
“我好像没用了。”钟成说沉思。
戚辛:“啊?”
她的防备姿势瞬间垮掉,脸上也露出了几分茫然神色。这位曾经叱咤彼岸的死神,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如果只想找失踪者,殷刃不会连我都不理会。殷刃想成为真正的恐惧,我看得出来。”
钟成说认真地叙述。
戚辛磨磨牙,这人的叙述让人无端生气,不过她确实也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你继续。”
“到了那个时候,我将无法介入他与爱意的战斗。就算我强行加入,也只会成为累赘。”钟成说一五一十地分析自己,“一想到这件事,我心里就有些悲伤。”
戚辛:“……”她的本质是“悲伤”不假。只是找元物做情感咨询,好像哪里不对劲,但她又说不上来。
“我觉得你不必太难过。”戚辛清清嗓子,“事情会变成什么样,连我都不知道。殷刃那小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说实话,他未必能成为真正的恐惧。”
“什么意思?”钟成说的面色即刻肃穆下来。
戚辛随手指了指远方——离他们十几步的地方,两只白色元物只在厮打。其中一只已经被另一只吃掉大半,却还在拼命扭动挣扎。看外型,那两只小东西无疑是同种。
“正常的元物,应该是在‘满足’的影响下出生在彼岸。那种小元物,如果出生后食粮充足,它们只吃情绪就可以生存,同族互噬只会出现在饥荒环境。”
“而我们这类大元物,势必要在出生后杀死前一代……毕竟资源有限,前一代只要活着,就会无意识地汲取情绪养分,新一代很快就会死于营养不良。”
戚辛轻描淡写地比划。
“但是根据你们的说法。第一,殷刃是在人间诞生的,并没有‘满足’插手,这是史无前例的事情。第二,他迟迟没有吃掉空占位置的你,但又相当健康。”
钟成说的眉头越拧越紧:“你想说,殷刃不是正常元物?”“是的,我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东西。”戚辛转动眼珠,黑蒙蒙的眼睛挤去眼角,“不过他看起来是恐惧,气息像恐惧,破坏力也与恐惧无异。在我这里,他就是‘恐惧’幼崽。”
钟成说不语。
“只要能解决彼岸的问题,我不介意他的血统纯不纯。现在这个情况,我好像也没得选。”戚辛说,“所以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你介意也没用。”
“殷刃的情况比预计的更不稳定,而你也没有让我恢复力量的办法。”钟成说干巴巴地总结,“我不可能不介意。”
“我爱莫能助,也不关心。”
戚辛移开目光。
“对于彼岸来说,现在的你与死物无异,恐惧先生。”
钟成说抬起眼,那两只白色的小元物已经结束了战斗。其中一只的身影消失无踪,而另一只轻飘飘地游动,恍若无事发生。
被吃剩的那只,连残渣都没有留下。
没有恐惧的彼岸,只存在这一种“死亡”。哪怕他现在就站在这里,也干涉不了任何事情。
钟成说摘下“幻象”组成的眼镜,抬起漆黑的眼眸。等那只小小的元物游走,他的手摸向后腰。宽松的白线衣之下,藏着一抹殷红。
可能是渗入了殷刃血液的缘故,恶果并非幻象,而是被实打实带了进来。刀刃上殷红流转,美得摄人心魄。钟成说将指腹抵在刀刃上,薄如蝉翼的刀锋渗出一丝寒意。
戚辛无法给出有效的建议,识安的资料也有限。
这样下去不行,他想。
既然殷刃不会慢下脚步,他要赶上去。
……
殷刃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