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寺庙里睡觉,源赖光最大的感想就是有种没来由的安心。
虽然后院离供奉佛像的前庭有一段距离,外面又是疾风骤雨,但卧房里依旧能隐隐闻到一丝宁心静神的檀香味,舒缓人疲惫而紧绷的神经。
源赖光习惯性睡在靠门的外侧,耳边是一阵接一阵的雷鸣,与雨声一起构成天然的助眠白噪音。
鬼切就躺在他身旁,床褥是挨着的,鬼切的身体也挨着他,脑袋枕在离他肩膀最近的地方,若他半夜转个身,便是一个完满的拥抱。
黑泽阵则与田沼要睡在一处。
黑暗是梦境的底色,源赖光不常做梦,因为旧事太多,排不上号,索性不做。
不过他偶尔会有几个清醒梦,内容嘛,一般因当天经历而定,多是一些他觉得熟悉,记忆里却找不到对应部分的奇怪画面。
比如此时呈现在他面前的这一幕。
神木撑开巨大的冠盖,洒下阴凉。夏日午后的日光在叶片间散碎流淌,落地化成点点光圈,为源赖光藏于阴影的身影添上些许点缀。
梦境外的源赖光一脸疑惑。
他不记得自己有过如此沧桑的时候。
树荫下的人一头垂老之人才有的白发,消瘦如纸薄的躯体披着红色大衣,风一吹,如同将散未散的晨雾,几乎消融。脸上虽无皱纹,但掩不住的苍老疲惫仍是从眼角眉梢透出,再气定神闲也显得虚弱难支。
“所以,我老了会变成这样?”
源赖光喃喃自语。
“神木啊神木,你的存在倒是让我生出一个灵感,如果不同人身上不同的时间线可以通过缘分产生交点,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在此世,先做来生的谋算?”
梦里的源赖光拍拍神木粗壮的枝干,一双凤眸如同涤净尘埃,古井无波。
闻言,神木身上闪过一道光,枝干颤了颤,像是拒绝或者否认。
“诶,我可没说要利用你,当然,我也不会利用那只小犬妖和他的心上人。”源赖光不赞同地摇头,“在你心里,我是那种机关算尽、不择手段、心狠手黑的人吗?”
梦境外的源赖光一挑眉,脱口而出:“不然呢?你不是这种人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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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木也如他一般赞成地点了点头。
“好吧,你真让我伤心。”
源赖光微微一笑,背着手,慢吞吞地绕到神木后方,突然探手抓向一个隐藏得极好的树洞,从中抽出一把生着斑斑锈迹的断刀。
梦外的源赖光眼前蓦然一晃,就像意识与身体连接不畅,甚至断线了一秒,差点从梦里弹出去。
再抬头,他就看到梦中的自己的手指抚过刀身上的锈迹,拖长了声调道:
“鬼切啊鬼切,傻孩子。你把我拉出怨魂深渊有什么用,再过几天,我不仍是要死?”
说罢,源赖光又歪了歪头,思考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罢了,我不喜欢亏欠别人——妖当然也不行,就当还你让我重见天日的恩情……”
他屈指轻弹刃面,指腹抹过刀锋,一线红痕擦在锈斑上,深深印入其中。
“哎呀!小心破伤风!”梦外的源赖光忍不住说道。
下一秒,他的眼前陡然亮起耀眼白光,那柄生锈的刀在光芒中化出人形,正是形体虚幻、面容不改的鬼切。
梦外的源赖光看见鬼切抱住了梦里的自己,一种莫名的窒息感随之袭来。
不是吧?清醒梦里还有共感?
源赖光这样想着,冷不防惊醒过来,奇怪地有些呼吸困难。
他觉得胸前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一只秤砣,便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没有秤砣,而是趴着一只四仰八叉的鬼切。
破案了。
源赖光深吸一口气,把鬼切的手脚扒拉下去,顺手拉过被他拱掉的被子给他盖上,而后起身出了房间。
轻手轻脚地走上长廊,他看见门外风雨停歇,清亮如洗的月光照得草尖枝头的水珠光彩盈盈,如同一盏盏小小的水晶灯。
源赖光探头朝天上看了看,一轮明月高悬半空。而当他想收回目光时,余光却瞥见月下树上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正缓缓合上雨伞,转身垂眸,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源赖光眨眨眼,那道身影又消失了。
“幻觉吗?”他挠了挠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若有所思,“我怎么好像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大冤种?”
“刷——”
话音未落,源赖光便听到门开的声音,一阵轻到极致的脚步声迅速靠近,未及反应,他就被人抓住手臂拽了一把。
“哎哟!”
源赖光踉跄两步,差点跌到鬼切怀里。
“危险!”鬼切紧紧攥着他的手,目光四处逡巡,杀气腾腾。
见状,源赖光颇感荒谬。
“鬼切,”他戳了戳鬼切的肩膀,“你还记得自己最开始是要杀我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