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传旨的是司礼监掌印曹喻。
刚落过秋雨的院子里满是泥土味,久未住人的地方土壤翻新,空气中混着说不出的臭味,他站在门口单手扇了扇鼻子,一脸嫌恶。
夜宿刚在厨房里生起火,听见院里声响,顾不得管便跑出来,看见曹喻先背地里啐了口,“阉狗。”
走到门口时却又扬起虚伪的笑,露出一颗小虎牙,“哎呦,是曹公公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曹喻轻蔑地看他一眼,“夜小公子,你不在房内伺候着,怎地跑出来了?难不成是定南王……”说着他拍了下自己的嘴,“瞧咱家这记性,这院子里啊,哪有什么定南王。是赵时韫,他的腿好了?”
夜阑翻了个白眼,“我家爷得吃东西啊。”随后轻嗤一声,“他的腿您不是试过了么?十几刀划在腿上都没知觉,常太医也诊过脉,腿上筋脉全断,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曹喻笑笑,“倒是忘了这茬。”
“即是如此,咱家也不为难赵公子了。”曹喻道:“来人,把门打开,特事特办,咱家进去给赵公子宣旨去。”
说着掸了掸袍子,夜宿却拦在门口,“我家爷还躺着,他身子不爽利,我先进去给他穿件衣服。”
说着没等曹喻再说话便打开门又关上,动作一气呵成。
他进去以后也不敢往前走,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可只见穿戴整齐的小姑娘正蹲在床边,脸红得滴血,手上拿着他家爷的长裤,费力地抬他家爷的腿。
夜宿立刻过去帮忙。
而云雀得了空,立刻松手,于是赵时韫那条原本悬着的腿直接掉在床上,发出重重的响声。
“……”
“对……对不起。”云雀低着头说。
赵时韫表情未变,只问夜宿:“外头来了谁?”
“大阉狗曹喻。”夜宿动作快,很快给他穿上衣服,“还带了一帮小阉狗。”
赵时韫阖上眼。
云雀站在一旁不知该何去何从,外头有宣旨的人,她哪能大摇大摆地出去?
可这房间简陋,没地方能让她避一避。
“还没好?”曹喻在外头喊:“咱家宫里还有事,先进来了。”
说着,便有人来推门。
夜宿上了门栓,他们一时进不来,可也拖延不了太久。
他一边应着外面,“来了,公公稍等。”一边和云雀说:“你先躲起来。”
云雀点头,可她环顾四周也没找到个合适的地方,目光移到床上,正好和刚睁开眼的赵时韫对了个正着。
她低下头,一咬牙又爬上床,掀开被子偎在他身侧。
这次她规矩得很,双手双脚都缩起来,不敢碰到赵时韫半分。
而赵时韫垂眸,眸色暗了几分,看着冒出来的青丝,抬手将她的脑袋摁回去,又将胳膊搁置在一旁。
她似乎在黑暗中会害怕,需要点支撑。
未来得及多想,曹喻已经进了门。
“圣旨到”三字一出,在场的人齐刷刷跪了一地,而赵时韫躺在床上,脸上无半分表情。
这是赐婚的圣旨,将沈家女许给赵时韫,愿其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曹喻宣完旨后笑吟吟道:“恭喜赵公子喜得佳人。”
“嗯。”赵时韫阖着眼,“夜宿,送曹公公。”
他懒得多应酬,连个好脸也没给。
曹喻脸色微变,却也习惯了他这副样子。
莫说赵时韫如今腿废了不能行礼,便是在以前,他军功在身,除非圣上亲临,否则他都不必行礼。
没谁会说什么。
曹喻轻哼一声,甩了袖子出门。
浩浩荡荡的人从这房里退出去,夜宿体贴地关上了门。
等到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云雀才从被子里冒出头,尔后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凌厉的眼。
她立刻别开脸,挣扎着爬起来,也顾不得浑身酸疼,手脚并用下了地,她的鞋子昨夜淋了雨,如今还湿漉漉的,但也管不了那么多,她穿上以后便往外走。
可人走到门口,忽地想起来一件事,于是又转回去。
她站在床边,双手手指勾缠,在思索该如何开口。
片刻后,赵时韫冷声道:“还不走?”
云雀:“……”
她往后退了半步,轻咬唇畔道:“昨晚,三……”
她太紧张,说着竟咬了下舌头,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嗯?”赵时韫那双凌厉的眼扫过来,云雀又打了个寒颤。
许是他上过战场杀过人,身上带着一股肃杀之气,那双手很大,随随便便就能把她给掐死。
在这样的人面前,云雀就像一只蚂蚁。
可她还是要说。
她闭上眼,一鼓作气,“昨晚三皇子的小厮并未调丨教我,我……我被送过来的时候还是清白之身。”
云雀说完以后偷偷睁开一只眼,看了眼床上的人。
赵时韫并无反应。
但对云雀来说,该说的说过便是,其余的不重要。
她说完便转身,却在走到门口时,听到赵时韫不轻不重地应了声:“哦。”
哦?
哦??
云雀:“……”
她步履匆匆,走得愈发快了,推开门,走出去,终于得见光明。
夜宿正站在外边,见她出来笑着问:“云雀姑娘,回哪儿去啊?”
云雀想了想,想来想去也只能说:“百花坊。”
纵使被赎出来,在这嘉陵城里,她能去的地方也只有百花坊。
她吸吸鼻子,又想哭,可生生把泪憋了回去。
“吃过饭再走?”夜宿说:“我送你。”
云雀摇头,“不必了。”
她只想快些回去,想去看看芸娘怎么样了,是否还活着。
夜宿见状也不再留人,从侧厢房取出顶帷帽来递给她,“我给你叫个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