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照进干净的玻璃窗,微小的尘埃漂浮在空中。一台崭新的立式空调正在静静地往办公室里输送冷气。
卫霓随手拿起办公桌上震动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是一条信息。
“我们再聊一聊好吗?”
发信人是成豫,在此之前,他保持着一天一至两条的发信频率,卫霓一条都没回复过。
这一条,当然也被卫霓视若不见。
她刚要锁屏放下手机,却鬼使神差地下拉近期联系人的对话框,直到解星散的名字出现。
对话框比她的办公桌还要干净,最后也是最初的一条聊天记录在半个月前。
那晚过后,荡起波澜的海面重归平静。
“卫医生,不好了!”
一名护士小跑进入医生办公室,卫霓回过神来,收起手机朝她看去。
“发生什么事了?”
“卫医生的家人在八楼和人吵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护士急声道。
卫霓不明就里,还是立即往外婆所在的八楼赶去。
电梯到了八楼,门一开,她就听见了沈淑兰熟悉的声音。
“你们做父母的满脑子都是自己,可怜小姑娘年纪轻轻摊上你们这种爸妈!要是她以后有个不测,那也和癌症没关系——都是你们做父母的害的!”
卫霓心里猛地一跳,赶忙跨出电梯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淑兰身边。
果不其然,沈淑兰对峙的就是田雅逸的父母。战况已经发展到白热化的阶段,田雅逸父母显然落入弱势,气得满脸涨红,红中透青。沈淑兰则像个斗鸡,挺着胸脯,气势汹汹地怒瞪着田父田母。
“怎么回事?”卫霓问旁边一脸无措的护士。
“卫医生……”女护士认出她来,无奈道,“田先生想要给患者办理出院手续,我们正在劝他们,这位女士一旁听见了,就忍不住说了几句……”
“出院?”卫霓看了田父一眼,“你们想要转院吗?”
田父神色奇怪,避开了她的视线,田母同样。
“他们听人介绍了一位云南的苗医,说是可以治癌症……”护士说。
围观的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各式各样的目光落在田父田母身上。
卫霓已经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简单来说,就是暴脾气的沈女侠看不下去田父田母的行为,站出来劝说的过程中起了争执。
“你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外婆吃过晚饭了吗?再不快点,食堂就要停止供应晚餐了。”
卫霓拉住沈淑兰的手臂,想要用调虎离山之计解决纷争,奈何沈淑兰不吃这套,甩开她的手,眼神就没离开过对面的田雅逸父母。
“你去问问,整个医院谁不知道你女儿的事?明明可以摘掉眼球活下来,就因为你们做父母的一再拖延,眼看着小姑娘连手术机会都要没有了!那么漂亮年轻的小姑娘——谁见了不可惜啊?!”
“我们自己的女儿,难道我们不心疼吗?你一个外人,懂什么懂!”田父梗着红通通的脖子骂道,“谁要你多管闲事,你自己没孩子吗?!”
“我当然有孩子了!我是不想让你们没孩子!”沈淑兰不客气道。
“你——”
这话戳了田雅逸父母的痛处,两人都气得要向沈淑兰扑来,好在被身边人给赶紧拦住。
“眼球摘了就摘了,至少还留着命!可你们倒好,把女儿当做摇钱树,怎么着——做不成大明星,就干脆不让人家活了?!”
沈淑兰虽然是骂战的赢家,但也气得脸色通红,她指着田父田母两人道:
“你们以为癌症是什么?哪个庸医给你说能吃药吃好癌症,那是骗人啊!骗的是人命啊!你们怎么敢拿自己女儿的命去赌?!”
沈淑兰嘴皮子不饶人,机关枪一样嘟嘟嘟地往外蹦着斥责,田父本来就在口才上落入下风,更别说自身本来就理亏,更是说不过沈淑兰。
田母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哭喊着说:
“可她还这么年轻——我们两个卖了房子供她学表演,眼看着她都通过了艺考,明年就要去北影读书——现在让她摘了眼球……她这么小,以后?”
“我看不是她接受不了,是你们接受不了吧!”沈淑兰气愤道,“你们有没有问过你女儿想怎么做,有没有尊重她的意愿?眼球是她的,命也是她的,凭什么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妈,你少说两句!”卫霓拼命拉扯着沈淑兰,可惜对方正在气头上,视她为无物。
倒是这句妈,被田父听了去,他忽然指着卫霓,说:“这是你女儿?好啊,你供成了医生——读书不容易吧?你没少逼她上课外补习班吧?”
不等沈淑兰说话,田父将矛头指向卫霓,怒目圆瞪道:
“卫医生,你说句实话!你考医学院,是你想考还是你妈想让你考?!”
卫霓一怔,哑口无言。
田父继续问道:
“你妈说我们没有尊重孩子意愿,那我问你,你小的时候,她尊重你的意愿了吗?”
沈淑兰的视线也落到了卫霓身上,似乎等着她义正词严地驳斥对方。
可她下意识地陷入沉默。
局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田父趁胜追击,声如洪钟道: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不信你逼自己的孩子逼的少了!你女儿现在是当上医生出人头地了,但她要是高考前夕得了病,医生叫她截肢,你能痛快答应吗?”
“谁能眼睁睁看着亲生孩子的大好前程被破坏?!难道我们做决定的人就很轻松吗?!”
田父一口气说了许多,激动到最后瞪着牛眼不断喘气。
医院走廊里静悄悄的,看戏的人屏息凝神,而当事人则陆续回神。
“要是不截肢就只能死——”沈淑兰怒声道,“那就截肢!当不了医生就当其他的,难道天底下只有一条路能走?天大地大,也大不过我孩子的性命!”
“好了,别说了!”卫霓用力握住沈淑兰的胳膊,强行拉着她往回走。
“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才不信刀子落在你身上你还能这么说!”田父扯着脖子吼道。
沈淑兰被卫霓强硬地拉向电梯,一边不情愿地倒退,一边用眼睛狠狠瞪着田父田母,还击道:
“天塌下来我也这么说!我就这么一个孩子,天底下没什么比她更重要!”
在这种时候听到沈淑兰对她的真情告白,卫霓哭笑不得。
好在电梯恰好就停在这一层,卫霓好不容易将她拉进电梯,随手按了个1楼就赶紧按了关门键。
电梯门关上了,两人缓缓下降。卫霓哑然失笑地看着一脸怒容的沈淑兰,问:
“你给外婆打饭了吗?”
“……马上就去。”沈淑兰靠着电梯壁喘了两口气,依然气呼呼的。
卫霓等着她冷静下来。
过了片刻,沈淑兰主动开口了。
“我本来是去食堂给你外婆打饭,结果听见他们在和护士争执……闹着要给女儿办出院手续,护士问他们转去哪家医院,他们说了半天也说不清……还是同一个病房的病友和护士说,有人向他们推荐了什么大山里的神医,他们要带女儿跑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治病。”
“昨天傍晚,我去食堂时路过他们病房,就听见那小姑娘在哭……问她父母,能不能留在医院继续治疗。”
沈淑兰刚刚平息下来的胸脯又急速起伏了几下。
“今天又遇见这种事……我实在忍不了了!”沈淑兰怒气冲冲道,“那姑娘可才十七岁!又长得那么漂亮,就算不当明星,干什么不行?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摘了眼球又不是说活不下去!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