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连夜发配出宫的云奚隔着透光的轿帘,望着乌泱泱的人群。
拒绝接受现实。
他能不能装作没睡着,让望财把他重新运回去?
好像不太能。
很快的,望财又朝着轿内尖尖地来了一嗓子,“皇后娘娘省亲归府——”
这嗓门,不去唱大戏可惜了。
云奚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装聋作哑,坚决不出去。
早已铺好的地毯上,不论锦衣华服的侍人们怎么呼唤,轿子都纹丝不动,动静全无。
延伸到街道尽头的侍卫压得住四周跪着的人群,但压不住他们的窃窃私语。
渐渐的,喧嚣声便起了,云奚耳尖地捕捉到不远处零星的几句话,“皇后娘娘不出来,莫非…是被打断了双腿?”
“手或许也断了,再将舌头一割…这肯定是在故意折辱白家吧。”
“其实,直接将皇后娘娘杀了,再装里边给送回来,这才符合那位…的秉性。”
云奚就:“…?”
这么血腥的吗?
打断个毛线团团割了个毛线团团杀了个毛线团团…
他不由感慨,得宠的道路实在漫长,卿长渊的名声也实在太差。
可纵是云奚下来了,悄悄投向他的目光里,也都还充满了悲悯和怜惜,此外,还有对他手脚双全的惊叹。
望财见人出来,好歹松了一口气,朝白淳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忙不迭地回了。
只留下云奚和扶贵,站在轿子和侍卫们中央,与白淳面面相觑。
白淳还是那张黝黑黝黑的脸,绷着点零星笑意,“娘、娘娘安好。”
所谓省亲,就是看看家里人可还好,跟爹娘兄弟说说体己话。
但落在他们这塑料父子身上,白淳就十分浮于表面地领着云奚在白府里转了一圈。
白府大得有些出乎云奚的预料。
…熟悉得也有些出乎云奚的预料。
明亮的瓦,参天的树,园林,阁楼,水亭,池塘。
更眼熟的是,每个房子都挂着红底金边的匾牌,膳房浴房药房,加个御字简直可以乱真。
走到药房门前,云奚想起昨日里望财说,是白府送去的药。
云奚停了脚,“本宫想进去瞧瞧。”
白淳搓搓手,“好。”
推开门领他进去,神情自然,反正在云奚看来,没什么心虚的样子。
药房里面有四五个人,药材好几墙,任由云奚翻看。
云奚捏着个黑了吧唧的东西,“这是?”
“回娘娘,是五灵脂。”
“什么?”
“鼯鼠的粪便。”
吧嗒,扶贵摸出手帕赶紧给擦擦。
又看向案上一叠灰了吧唧的,“这个?”
“白丁香…麻雀的粪便。”
云奚:“…”
打扰了。
翻看半天,他也看不出来什么药是什么药,到处嗅了嗅,打了好几下喷嚏。
不多时,白淳又过来,压低声音,“娘娘,咱们可要用膳?”
云奚:“…好。”
从药房到前厅,云奚所到之处,跪了一片。
这让莫名想到话本子里那些逆袭人生的豪门庶女,攀得高枝成为贵人后打脸瞧不起自己的仆人和亲爹,救出困在深宅大院里的娘亲。
只可惜白府里没有娘亲,只有黝黑肥壮的白淳,和仙气飘飘的白无尘。
这是云奚第一次看到白无尘,用他顶替自己嫁给卿长渊的白月光。
依旧是与白玖相似的一张脸,一身斯斯文文的浅色长衫,低眉垂目,眼角眉梢莫名带着点悲天悯人的意思。
在原书里,司命给他的设定就是个过分慈悲仁慈的人。
但吃了半餐饭后,云奚觉得司命描述得过于拘谨。
这简直是观世音菩萨转世下凡尘。
桌子旋转,玉碟晶莹,扶贵筷子微动,夹向盘中的鸡肉。
便听一声深沉叹息,白无尘尾音悠长:“可怜的鸡…”
扶贵筷子一转,夹向隔壁盘子的鱼肉。
白无尘又慢慢道:“可怜的鱼…”
扶贵把筷子收回来,有些茫然,云奚便直接往嘴里填了一口米饭。
这下没话说了吧?
白无尘顿了顿,说:“可怜的麦子…”
云奚:“…”
这饭没法吃了。
云奚真诚道:“你平日里只喝水吗?”
白无尘喝了口茶,施施然地开口,“为兄也喝茶。”
云奚:“…”
怪不得一股子茶味。
白淳连忙给云奚倒茶,“虽不是碧螺春,却也是今年的新芽,娘娘尝尝。”
云奚看了白无尘一眼,闷了一口。
他不懂茶,但这茶怎么一股子奇奇怪怪的香味?
似花非花,好像在什么时候还尝到过。
舌根有点麻,云奚砸吧砸吧嘴,低头又闷了一口。
白淳欲言又止。
白无尘愣住,也没再吭声。
吃完饭,云奚困意上涌,便到给他准备的房间里靠着,很快就睡着了。
再醒过来,帐外灯火微明,天色已微微擦黑。
云奚有点晕乎乎的,“扶、扶贵。”
扶贵连忙过来,“娘娘,奴在呢。”
云奚眼睛半闭,皱着脸:“水…”
杯盏挨着唇,加了蜜糖的温水送入口中,云奚却只觉得乏味,喉咙里的痒意不仅没下去,反而愈发明显。
或许是冻着了。
云奚撑起身子:“我睡了好久啊。”
扶贵有些茫然:“您、您不是一直都很能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