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奚早就想跑路了。
呆得越久,他越想把卿长渊一刀带走。
但也就卿长渊自己没察觉出来,啧,那决绝冷清的小样儿,就差没直白地告诉云奚,等他一闭眼,他就立马往身上戳一刀,再往云奚身上一扑,敲锣打鼓,送入陵房。
但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别的不说,要是他们前后脚回去,正对上面,得多尴尬啊,云奚也实在想不好青华帝君会是个什么反应…
据他所知,青华帝君好像还不曾和谁家女君有过因缘。
是了,堂堂九层天的帝君,活了数不清多少万年的战神本神,活了多少年,孤寡了多少年。
青华帝君生着一副很受喜爱的皮相,风姿清举,郎艳独绝,一枝冷冰冰的高山白雪花不知吸引了多少想要温暖他的仙君。
每每七夕时节,云奚和司命随便在银河边一走,便能听不少关于他的墙角,哪个仙子在哭哭唧唧地念叨着如何对青华帝君芳心暗许,哪个女君在呜呜咽咽地述说着如何对青华帝君惊鸿一瞥。
上至八千老君,下至十八小仙,多多少少都梦到过同一个心上人。
曾几何时,云奚还曾感慨,青华帝君收割芳心跟收割韭菜似的,大韭菜跑了,隔个几十年几百年,没经过帝君冷面瞧多了话本子的小韭菜又冒出来,想与他有些什么,然后再被拒,哭着嗷嗷跑走。
就这么个能把故事变成事故,任你怎么撩,我怎么也不动的死板帝君,云奚是实打实地仗着他没记忆,连着嚯嚯了他三次初恋…
想想青华帝君在战场上一剑一个小魔族的场景,云奚怂怂地缩了缩脖子,他到时候如果说,感恩过去所有,未来还是朋友,能不能留一条小命?
算了,他还是想青华帝君上那把长刀够不够锋利,能不能给他个痛快吧。
回到天界面对帝君的怂,并没有轻易冲淡了离开卿长渊的痛。
最后一世,再没有了。
一天都没有了。
云奚吸吸鼻子,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哭出猪叫。
或许有点不知好歹,但云奚打心眼里希望卿长渊好。
他希望,卿长渊可以尽情地享受一下人生,作为卿长渊自己活,谁也不是,只是卿长渊。
毕竟仔细回忆一番,云奚觉得他做神仙做了这几千年,不比在人间这几年过得明亮快活。
爱是什么呢?
爱就是我有的,给你,我没有的,也想给你。
云奚哼唧唧着,眼泪哗啦啦飙了满脸,他哭成个委屈包子,还咬着被角哽咽:“卿卿,我最最真挚的爱情都献给你…”
司命:“…”
虽然不是很想打断云奚的悲伤落泪,但司命还是想问,“所以你真挚的爱就让你打算死在这儿?”
自他打开水镜起,就没见过这么淳朴到破烂的画面。
他是误入了什么苦情话本子现场吗?还是云奚给人拐山里了?
云奚哽了梗,翻了个身痛心地谴责:“你懂不懂什么叫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是了,跑路的后果,就是云奚从躺在华贵宫殿的华贵床榻,改为躺在破旧草屋的破旧床榻。
不过这草屋用陋室来形容,都有些辱没了陋室。
看那柱子,虫眼比云奚的心眼还多。
看那床榻,床轴比云奚的胳膊肘还健壮。
看那屋顶,蜘蛛网比云奚的头发毛还茂盛。
…这便是云奚给自己选的归宿,他想得很好,这儿破,等过了几十年,风吹雨打的,就是个现成的坟墓。
而且再怎么找,卿长渊也想不到,他就在宫外不远处搭了这么个小房子。
自觉后事安排得明明白白,云奚语气安详地感慨,“真想不到,到最后,终究还是你陪着我,司命,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司·并不想做兄弟·命语气真诚:“我可以拒绝吗?”
云奚皱了皱脸,温柔道:“那你在你宫里等我,等我回去了,跟你好好探讨一番何为情劫的正确打开方式。”
司命:“…”
司命果断改变话题道:“不然,你想不想再写个云氏陋室铭出来?”
闲得无聊,这也是个消遣。
云奚擦擦唇边溢出来的血,笑了,“我觉得可以。”
但陋室铭还没写出来,云奚就凉了。
他是在第一缕日光刺破天空时死去的。
云奚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他并不知道卿长渊在草屋破破烂烂的墙壁外看了他一整晚,眼神活像个被抛弃的小狗,也不知道像往常一样静静地落在他身上的阳光多么暖和。
他套着人的躯壳,感受着人生病时的滋味。
他忘记了自己是个石头,忘记了自己会有来生,忘记了司命忘记了这不过是一场大梦。
云奚安静地,作为一个真正的,即将死掉的人躺在床上回顾他的一生。
卿长渊将红盖头重新掩上,靠在他背上的身体僵硬而温暖。
卿蓝化作雪白的狼,哭得眼圈还是红的,尾巴却还在飞快地晃。
卿长渊固执地把刀口抵着心脏,昏睡过去了握着他衣袖的手也怎么都掰不开。
…
啊,美好的一生。
这样想着,云奚再睁开眼,是司命凑得老近的一张大脸。
迷蒙的眼睛顿时睁大,只听“嚯哈”一声,云奚就察觉自己使出了个清脆的头锥。
受击对象捂着脑壳蹲在地上,半晌没回过神。
云奚:“妈耶,司命你还好吧?对不起我不是…”
司命表示不好也不接受道歉,“云奚,你故意的!”
云奚立刻切换状态,“我不是故意的!”
司命:“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