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雁息天已经冷了,室内还没有大面积供暖,取暖主要靠空调和电热毯,不过姜惩却不喜欢把温度开得太高,特别享受晚上可以两人依偎在柔软的大床上相互取暖的感觉,尤其是当屋外狂风暴雨时,他们就在这静谧的一隅,仿佛与整个喧嚣的世界脱了节,有种把爱人藏匿起来独自拥有的幸福感。
不管什么时候醒来,他左侧肋下都会覆着一只温热的手,帮他隔绝寒气侵入骨缝的痛楚,紧靠在那人热烈的拥抱里,让他感到无比踏实。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满的话,大抵便是在陌生的地方吃不好睡不香,总觉着不适应或是哪里怪怪的。
他知道宋玉祗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很想家的,有时候他去趟卫生间回来都能看到那人眼巴巴地蹲坐在窗前俯视满园枯叶纷飞的晚秋萧瑟之景,他也知道宋玉祗心里有很多至今没有平复的遗憾,总盼着能让他早些恢复精神,一直折磨了周悬和高进将近半个月,才在众人的努力下获得了暂时离开医院的特批。
说是可以自由活动,但宋玉祗的一举一动都被严密监视着,为了实时跟踪定位他的位置,脚踝也被套上了自己无法取下的电子脚铐,就因为这个,姜惩差点跑到俞副厅面前兴师问罪,但不管怎么说,这已经是多方努力的结果,总比那人一直被关在隔离病房里日渐抑郁要好。
无力改变现状的姜惩只能劝他想开点,玩笑道:“就是可惜了,要是套在脖子上,还算一种情趣,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养了只可爱的大狗……也不对,应该是狼,来,小玉子,给哥‘嗷呜’一声。”
他们的住处一直由闻筝代为打理,一切都还保持着他们离开前的样子,就连地霸也被喂得腰圆体胖,连跳上床都费劲了。
两人才刚到家,床还没捂热,偷偷摸摸摆弄好几天手机的宋玉祗就张罗着要带姜惩去个地方,后者还以为他终于忍不住回家看看了,还人模狗样穿了身正式点的衣服,结果宋玉祗开车带着他到殡仪馆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傻了。
“哪有人到这种地方来庆祝新婚啊,你是想提醒我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吗?”
宋玉祗意味深长地对他笑了笑,“我来帮你解开心结。”
他们到的时候,周悬和杨霭已经等在了殡仪馆负责人的办公室里,一身笔挺的警服,完全没了此前养伤时的那种慵懒和怠慢,做起事来一丝不苟,当真是人民公仆的风范。
周悬摘了帽子,非常正式地走了流程:“姜惩,今天你是作为死者家属来认领遗体的,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首先,我仅代表我个人向你致以问候,斯人已逝,节哀顺变,目前尸检的流程已全部走完,遵照你之前的意愿,我们请殡仪馆对姜誉的遗体进行了火化,现将他的骨灰移交给他的家人处理,如果你同意认领的话,请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姜惩想去接那薄薄一张骨灰认领通知书,却觉着这样一个简单无比的动作变得相当艰难,伸了伸手,又中途放下了,捂着额头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心里百感交集,复杂的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想面对这样一个让他无法抉择出正确态度的父亲,从伦理道德来讲,他必须带他回去,毕竟他身体里流淌着这个人一半的血,这该死的血缘无论后天经历什么,都不会轻易断绝,这是他身为人子的责任。
“这样的心态很常见,其实很多人在面对罪大恶极的亲属遗体时,都会这样子纠结一会儿,最后拒绝认领,就把骨灰长期寄存在这儿,或者干脆拒绝收敛,火化时让殡仪馆烧净,不留骨灰。要是还没想好的话,过些日子再来也行,这种事,我们都见多了……”殡仪馆负责人说道。
“不,我带他走。”当姜惩重整心态,回过身时,宋玉祗已经把文件递到了他面前。
他拿起笔,刚要签下自己的名字,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抬眼看向周悬:“……少了个人。”
“什么?”杨霭惊得破了音,“姜哥,在这种地方你别吓我。”
周悬却很能理解,抿嘴点了点头,“我知道,如果你愿意把殷故一起带走安葬,也是可以的,虽然生前姜誉对他的收养并没有走法律程序,但如今殷故与家人已经失散,唯一的亲人也已经故去,要是没人管他,他就只能一直留在这里了,你愿意带他走,也算仁至义尽了。”
“这是我在他临终前答应他的,我不能食言。”
姜惩在两张骨灰认领通知书上签了字,便和宋玉祗一起随着工作人员去了怀念堂,途中经过大厅时,他看到了抱着亲人遗像嚎啕大哭的遗属,满目一片肃穆的黑白色,将那凄厉的哭声衬得更加凄凉。
宋玉祗怕他触景生情心里难过,便想拉着他快步离开,没想到那人怔怔望着大厅里哀哭的人群,叹道:“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激烈地表达过自己的情绪,以前不敢哭,是怕别人心疼我,现在又想哭了,却也恰恰是想让别人心疼心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