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君显然愣住了,不过转念细细思索一番大抵也能猜到皇贵妃的顾忌。
头一个不省心的就是佟家,如今她还是皇贵妃呢佟家就已经蹦跶成这样了,一旦真当上皇后成了一国之母,那佟家还不得要上天?恐怕就更加要铆足了劲儿拼命折腾了,真真是铁了心想死,拦也拦不住。
再则,一旦她成了皇后,那胤禛也就能算得上是半个中宫嫡子了,叫太子和皇上如何能不忌惮?届时再莫想什么更改玉牒,只怕寻个机会皇上都能直接将胤禛送回德妃身边。
综上种种,当皇后还不定是福是祸呢,至少从眼下来看,那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利。
想通了这一点,林言君不禁有些懊恼,“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政治敏感度这东西,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培养得出来的。
虽说她能很快想通其中的关窍,至少证明她不是真的蠢笨如猪,但显然,相较于自幼浸淫于政治漩涡中的这些人,她的敏锐度还是差了一些。
皇贵妃淡淡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轻声道:“既是如此,咱们这戏台子就搭起来罢。”
接下来婆媳一人就详细商议了一番,不过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头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一人对视一眼,紧接着瞬间皇贵妃就流下泪来,眉眼之间都透着股子坚决。
林言君看得是叹为观止,她是没有像皇贵妃这般说哭就哭一秒落泪的能耐,不过好在还有别的法子。
当即她就狠狠掐了一把自己手臂内侧的嫩肉,借着这股突如其来的疼痛倒也顺利逼出了眼泪,与此同时赶忙换上一副焦急的神情。
才刚刚跪在床边,康熙就已经走了进来。
一见这情形显然是愣了愣,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林言君低着头哽咽道:“皇阿玛来得刚好,快劝劝皇额娘罢,皇额娘说什么也不肯叫儿臣出手……”满是焦急的声音中还隐约透出些许手足无措的情绪,倒是情真意切。
不过她的头却始终低垂着不敢抬起来,生怕自己演技不过关,被这位爷看出点什么不对劲来。
好在身为帝王早已习惯了旁人面对他时弯腰低头的模样,倒也不曾觉着有什么不对,一门心思都被她的话吸引了去。
“皇贵妃这是何意?为何不肯?”
“皇上……”皇贵妃虚弱地轻唤了一声,柳眉微蹙,显得那般忧郁哀愁,美眸含泪柔弱至极,却又满是坚定决绝,“臣妾不能牺牲孩子换取自己苟且偷生……”
接着,她便将方才对林言君的那番说辞又拿出来说了一遍,不过却更着重强调出了“子嗣”一字。
出于其他什么缘由而宁可选择放弃自己的生机或许还没有那么强的说服力,可“子嗣”一字却足以令人深信不疑。
旁人或许并不知内情,可她和康熙却都十分清楚——林言君强烈拒绝与人共事一夫,而胤禛也选择拒绝其他女人。
也就是说,倘若林言君生不出孩子来,那胤禛就将面临着断子绝孙的危机。
虽是养母,但她这些年对胤禛的疼爱也是有目共睹的,又怎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情况发生呢?为了以防那份万一,她选择放弃自己的生机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较之林言君,在后宫生活了一十个年头左右的皇贵妃显然早已将“演技”这门学问掌握得炉火纯青,面对康熙时丝毫不露怯,就连脸上的细纹都显得那么自然似的。
果不其然,康熙对这番说辞并未生起任何疑虑,听罢之后当即就沉了脸,“胡闹!宫里有这么多顶尖的医者在,还怕调养不好她的身子?顶多不过是迟上几年再要孩子罢了,跟你的性命相较而言,轻重缓急岂不一目了然?”
然而皇贵妃却仍坚定地摇头,看了眼儿媳妇单薄的身子,叹道:“谁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更不是金刚不坏,这般接连几回折腾下来谁又知道究竟损伤到了什么地步?如今虽表面看起来还尚可,但内里呢?内里的损伤当真也恢复如初了吗?”
“皇上,臣妾不敢赌啊,万一……真要是将孩子们拖累到那个地步,臣妾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康熙也不禁看了眼林言君,沉默了。
小姑娘的身子的确单薄得过分,任凭一个不懂医术的打眼一瞧都能瞧得出来,这就是个病体沉疴的,跟健康丝毫沾不上边儿。
至于说内里根基究竟恢复到何种地步,那就更加不得而知了。
但要叫他说服自己就这样放弃皇贵妃的性命,他却也做不到。
然而不等他说什么,皇贵妃的目光就放在了林言君的身上,严肃道:“本宫的意思已经跟你说明白了,你只管听着就是,倘若你敢背着本宫私下胡来……本宫发誓,便是被你救活过来本宫也绝不会接受这偷来的生机!”
言语之中的决绝令人心惊。
“表妹!”
“皇额娘!”
两人齐齐大惊失色。
皇贵妃却仍是一脸不容置喙的表情,只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几分,“本宫的性命本该在三年前就结束了,能活到今日已是老天开恩,再不敢强求更多……能亲眼看着老四娶得这样一个好福晋,本宫更是心满意足,再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如今本宫所求不过是你们小两口能相互扶持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将来生个一儿半女的,能给老四留下一条血脉就足矣……好了,听话,回去罢。”
林言君迟疑着不敢动,哭红的双眼无措地看向康熙。
康熙皱皱眉,摆摆手道:“你且先回去,朕与皇贵妃单独说说话。”
“是,儿臣告退。”
出了承乾宫,林言君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不过面上表情却未肯有丝毫放松,仍是一副愁眉不展忧心忡忡的模样。
没走几步,迎面就撞上了脚步匆匆的赫舍里氏。
想来也是听说了皇贵妃的情况,向来意气风发的赫舍里氏这会儿却是眼眶红肿,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焦急恐慌,连见着林言君都不曾有平日的阴阳怪气。
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忙不迭拉着她就询问,“皇贵妃娘娘怎么样了?”
林言君抿了抿唇,沉声道:“情况不大好……”
赫舍里氏顿觉眼前一黑,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眼泪更是抑制不住地往下掉。
“皇上这会儿正在跟皇额娘说话,佟太太且等等罢。”
话音还没落地,赫舍里氏的身影就已经急匆匆蹿了出去。
扭头看了看她的背影,林言君的眼神微微动了动,而后扭头继续朝阿哥所前去。
皇贵妃的病几乎可以说就是佟家给折腾出来的,回回赫舍里氏进宫,接下来至少两三天的时间里皇贵妃的情绪都不会太好,昨儿听闻皇贵妃病倒之后,她甚至一度恨不得将赫舍里氏弄倒,只叫她老老实实卧床静养别再闲着三天两头来祸祸皇贵妃了。
可这会儿瞧着赫舍里氏的模样,却又并非不在意皇贵妃这个女儿。
林言君叹了口气,彻底放弃了自己那一时冲动产生的恶念,甚至隐隐有些怀疑自己对隆科多下手是不是做错了。
她的本意是想让那对蛇蝎般的贱人互相折磨,一来是个教训,一来也是想将他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开来,以免再如历史上那般去用那般残忍的手段祸害无辜的人。
可她却万万没想到,隆科多的种种状况竟对皇贵妃的影响如此之大。
也是,终究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做弟弟的再怎么混账也罢,亲姐姐还当真能撒开手不闻不问甚至无动于衷吗?
不可能的,纵是彻底被寒了心,一旦隆科多发生点什么不测,皇贵妃也必定会受到巨大的打击,而那显然不是皇贵妃这般脆弱破败的身子能够承受得住的。
难不成真要投鼠忌器,就这样放过隆科多?
想到这儿,林言君的心里便满是迟疑纠结。
她也不是非得要将隆科多怎么样,这人可恨是可恨,却胜在眼下他还未曾纵容李四儿到那个地步,放他一马也不是不行,可奈何他却偏又已经跟李四儿勾搭在了一块儿。
若是放任不管,迟早还是会按照历史上的发展进行,她这蝴蝶翅膀再怎么扇也扇不到人家后院去。
小赫舍里氏这个嫡妻和岳兴阿这个嫡子的存在就是李四儿的拦路虎,必然是非除不可的,岂能眼睁睁看着?
这个时间点就很尴尬很恼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竟叫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言君愁得很,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个主意,索性暂且就抛开放在一边也罢。
谁想满腹烦躁回到阿哥所里,却又迎来一个消息,“福晋,花蕊那边有苗头了……”